这一场酒喝了半个多时辰。屋中光线愈來愈暗。掌起了灯烛。秦绝响仍是酒到杯干。极是畅快。令常思豪颇有刮目相看之感。道:“你这酒量。可是见涨埃”
秦绝响一笑。把自己的杯递了过去。道:“你尝尝。”常思豪拿起搁在鼻边一闻。愕然道:“是水。”秦绝响道:“大哥别怪。我主要是陪你喝个高兴。至于喝的什么。就无所谓了。”常思豪苦笑:“只为陪我。这又何必呢。”秦绝响笑叹道:“这酒埃真是好东西。现在。我只有喝多了才睡得踏实。可是醒了之后。会后怕的。”
常思豪缓缓放下了杯子。道:“绝响。你这样……太苦了。”
秦绝响二指敲着桌子。道:“这是哪儿啊我的哥哥。”常思豪心里明白。闷闷地呼了口气。道:“做官容易受人摆布。还是太险了。不如你还是向皇上辞了回山西罢。”秦绝响笑道:“大哥。你说什么傻话。两个人交手。隔着八丈凌空挥拳。打得着吗。”常思豪道:“贴身靠打更不容易。尤其郭书荣华浑身是刺。四大档头也不是省油的灯。你受着人家的管。就等于被控了步调。走位不佳。又怎能打出致命一击。你再想想。以百剑盟的实力。安插些人去做官也不是难事。郑盟主为什么不这么做。”
秦绝响沉吟片刻。道:“大哥。你知道我喜欢研究机关簧巧。东厂摆在那。组织严密。运行有序。在我看來。便如同机关一样。这东西若是制得牢靠。硬砸硬拆是不成的。可若是它里面哪个齿轮、哪条簧扣出了问題。就会整个陷入瘫痪。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先让自己成为一个齿轮。然后再‘嘎吧。。’这么一卡……”
常思豪会意。凝目缓道:“想要改变体制。先要进入体制。你的想法。倒与他有些相似。”
秦绝响:“谁。”
常思豪道:“程连安。”
秦绝响奇怪:“程连安是谁。”
常思豪道:“你见过的。就是东厂那个小安子。”
秦绝响眼中一亮:“怎么。大哥。这人可用。你和他很熟么。”
常思豪一想起程连安的事心头便堵。摇了摇头不想多说。端起杯來。又想到秦绝响喝的是水。连酒兴也阑珊了。不多时伙计來报。说百剑盟主來贺。秦绝响一笑:“老郑來了。大哥。待会儿少说话。瞧我的。”巴掌在暖儿的小腰儿上一拍。眉毛跳着道:“來。给哥哥更衣。”暖儿美滋滋地伺候着。给他把新领的官服换上。常思豪也重整衣衫。一同下楼将郑天笑迎了上來。
三人落座。侍者将席面重新布过。暖儿俏立把酒。屏退余人。郑盟主笑道:“绝响。你这身官服剪裁得体。倒是合身得很呐。以后我可得改改口。叫你千户大人了。”秦绝响笑道:“咳。您这是骂我呀。咱们自家人。还说这个。到什么时候。我也是您的侄儿小子埃要说呀。这皇上也真小气。给个官。还不给个正的。张嘴一喊是个副千户。多不好听埃您说是不是。嘿嘿嘿……”郑盟主微微一笑:“副千户也很了不得了。一般父荫子职的还要降一阶。你这一上來便是从五品的高位。起点已经不低。以贤侄的聪明才智。提成正五品也是指日可待呀。”秦绝响笑道:“借您吉言。”郑盟主道:“胜敌志强曰庄。思虑深远曰翼。秦老爷子受封‘庄翼老人’。可称恰如其份。贤侄既然受爵。还望能够继承老人家之遗志。把这个官当好。为天下百姓谋福才是。”秦绝响笑道:“天下的百姓太多。我可顾不过來。身边左右。能照顾的。就照顾照顾吧。哈哈。”
郑盟主对这笑话似乎不喜。眼皮微垂。目光又向旁移。揖手略一低头:“侯爷。”常思豪赶忙道:“郑伯伯可别这么称呼。仍叫小常就是。”郑盟主道:“这合适吗。”常思豪如今也是心明眼亮之辈。登时明白。这是自己在白塔寺里大放厥词。说绝响凭功受赏应该。让郑盟主误会圣旨的内容都是真的了。刚要解释。秦绝响先笑了起來。说道:“哎呀。说起來。还真有点那个……不妥当。不过。咱们既是自家人。在外人面前装一装也是必要的。现在屋里只有咱们仨。那就无所谓了。”说话间脚在底下横向轻轻一磕。常思豪想起刚才的叮嘱。不知他有何用心。也便把话忍了下來。
郑盟主点点头沒有言语。
秦绝响叹息道:“唉。今日之事。也真是沒想到。怎么说呢。家家都有不孝子。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吧。这百剑盟人太多、心太杂。您精力再强也管不过來埃偶尔出一两个败类也不算过分。”
郑盟主道:“蒋昭袭贺号‘云门剑儒’。走得正。行得端。岂是偷盗之人。此事是有人故意泼脏嫁祸。真相绝非如此。你沒有见过他。被误导也在情理之中。”
常思豪记得那蒋昭袭英儒卓浚确是翩翩君子的样子。刚要应声附合。秦绝响先道:“咦。那岂不怪了。既是如此。伯伯怎不当众辩白。”
郑盟主道:“他已死无对证。我们只凭印象观感。辩也无力。”
秦绝响道:“他死了。你怎么知道。尸体呢。”
郑盟主不刻作答。轻轻一叹。道:“前者因管莫夜死因迷离。故而我们派蒋昭袭以吊丧为名。去查明真相。他号称云门剑儒。凡事守礼。自不会在下葬之后。再偷偷去坟地掘土验棺。那样便是刨坟掘墓。对管故掌门大大不敬了。所以他要验尸。一定要赶在出殡之前。如果管莫夜的死真有问題。你们想。害他的人会怎么做。”
秦绝响道:“要是毁尸灭迹。倒显心虚了……”常思豪道:“设下圈套。引人來查。当场抓祝反咬一口……”
郑盟主点头:“不错。”
常思豪疑惑道:“可是……当时那两位老剑客可都在。如果蒋昭袭当场向他们解释清楚……”他正说着话间。发现郑盟主眼珠不错地望着自己。目光中有一种深深的遗憾。当下忽然有所意识。愕然道:“难道……两位老剑客便是主谋……可是。我记得您当初在吩咐蒋昭袭之时还曾说。泰山派有两位宿老在世。让他别越失了礼数。如果查明了真相。尽量还是交由其内部解决处理。显然对这两位……”
郑盟主叹道:“隔肠不知心哪。”
秦绝响嘴角斜斜一勾:“郑伯伯。别怪小侄说话不好听。‘侠英东岱’孔老剑客和‘摩崖怪叟’曹老剑客。一身童子功号称“纯阳道体”。那也是多少年前就在江湖上成了名的大人物。他们退隐已久。干什么闲來沒事去害自己的师侄。如果是应红英谋害了亲夫。或是管亦阑以子弑父。这两位老剑客自会清理门户。总不至于糊涂到反去帮那个泼妇和少爷羔子。在天下英雄面前撒大谎吧。”
郑盟主道:“这就真应了孔老剑客那话了。这名头。还能真搁在天平上称一称么。另外。说句最到家的话。非是你郑伯伯在这里夸口。蒋昭袭虽不是出自战力最强的元部。但放之江湖。也罕有敌手。孔、曹两位老剑客以年青时的巅峰状态与他对敌。也未必能占到几分便宜。何况二人已是垂垂老矣。当时华山、衡山、嵩山三派掌门听见打斗很快就到了现常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说什么二老联手伤了蒋昭袭一臂。外人听來或许不疑。在我盟众人眼中。这显然是无稽的笑谈。”
常思豪道:“武功差得悬殊。那么他们也许是抓住蒋昭袭守礼的特点。进行了暗算。可是。有另外三派掌门赶到。当时蒋昭袭只是受伤。如何不向这几位求助、分辩。”
郑盟主道:“我來这之前。已接到荆理事的传讯。他向华山掌门贾旧城询问了经过。说当时蒋昭袭浑身是血。伤势应该很重。而且不断辩白。但管亦阑、孔、曹两位老剑客众口一词。这几位掌门又是二老的后辈。如何不信。况且那‘皑桑’剑确是剑中逸品。蒋昭袭之前为了查案。又确曾在山上四处打听情报、搜集线索。让人无法不疑。”
常思豪道:“照这么说。他们是谋定后动。蒋昭袭是自投罗网。既然决定把事情闹大。他们自是不会留下活口的了。”
郑盟主道:“老江湖办事妥帖。别说活口。尸体又岂会剩下半根头发。华山、衡山、嵩山三派掌门受到了蒙蔽鼓躁。致使其中两家与泰山携手退盟。蒋昭袭之事冤沉海底。已无希望。现在的问題是。孔、曹两位老剑客不顾晚节。谋此巨计。背后必有极大隐情。栽赃陷害应只不过是个引子。以退盟之举想勾起冲突、激起天下英雄的声援來颠覆百剑盟。或许也只是个前奏。”
常思豪悚然道:“如果连这都仅仅是前奏。那后面的阴谋岂非要骇浪滔天了。应红英他们或许还在城里。咱们应该想个办法探听一下才是。至少做到知己知彼。才能防患于未然。”
郑盟主摇摇头:“三派的人想必对我盟都不放心。早已出城了。我爽快答应三派退盟。应该已经打乱了他们的步调。也许现在。他们便正策划着下一步的行动。但我盟既然决定放手。又岂能再继续跟踪追查。否则被江湖朋友知晓。定然责备我盟表里不一。言而无信。华山派方面。我也已让他们回去了。”
常思豪道:“您若不方便。那……”秦绝响哈哈一笑。压下了他的声音。笑眯眯道:“伯伯所言极是。人生天地之间。无信不立。这三派的人既然已经背心丧德。便非百剑盟的同道中人。这样的货色走得越多越好。留下的才是实实在在的精英。至于这些老头、泼妇、小孩崽子。能谋划出什么來。他们想动您的百剑盟。那是蜉蚍撼大树。可笑不自量埃有什么值得忧心的呢。來來來。咱们该吃吃。该喝喝。等着看这些小丑來跳梁吧。哈哈哈……”
郑盟主审视二人。片刻后微笑缓缓点头:“呵呵呵。贤侄说的不错。兵來将挡。水來土掩。身在江湖每日如此。原也不必多放在心上。我此來除了要给贤侄贺喜。便是向两位解释一下个中情由。以免两位贤侄将歪曲的形象当真。对我盟剑家产生误解和看法。”
秦绝响笑道:“人的名。树的影。宵小之辈几句闲话就能诋毁了咱光屹百年的威名。那哪儿能呢。”常思豪心想:“刚才咱们还讲虚名头上不得天平。你现在这话。岂不是跟沒说一样。”听着感觉颇不是味儿。
郑盟主的目光左右平移。在两人脸上点过即收。笑道:“哈哈哈。说得好。既然把话讲开了。我也就不担心了。盟里事务繁多。我且先走一步。”说着站起身來。常思豪刚要说话。秦绝响笑着起身拱手:“今天人多客乱。招待不周。小侄也不留您了。改日小侄做东。咱们单拉一桌。喝个痛快。”
待送走了郑盟主回來。常思豪不满道:“绝响。郑伯伯和咱们推心置腹。你怎么说起话來云山雾障的。你倒底什么意思。”
秦绝响“嗤儿”地一笑。闲闲坐下道:“大哥。你还沒明白吗。老郑跟咱们说那套话。明显是他想查。又不想自己动手。怕在江湖上落下话柄儿。他想让咱们兄弟去替他办这事。可是偏不來求咱。反用话套你。让你主动请缨。咱们兄弟是傻小子吗。让他这么摆弄着玩儿。”
常思豪皱眉道:“他查起來确有难处。咱们搭把手又有何不可。现在东厂才是咱们的仇敌。就算郑盟主有什么不好。他也是咱们这边的人。男子汉大丈夫。眼睛何必总盯着这些细枝末节。”
秦绝响歪在椅上笑道:“你放心。咱不动手。他也会自己去查。”
常思豪瞧着他那洋洋生懒的模样。重重地哼了一声。扭身推门而出。
秦绝响道:“大哥。你上哪儿去。”
常思豪不答。步履急仍。
秦绝响柳叶眼立起。一拧身到了门口。追上两步。冲着他背影厉声喝道:“你给我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