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面时,鲁佩茨手里还拿着那根长矛。长矛顶端锈迹斑斑,在矿场工作了两年多的鲁佩茨,买不起一根最先进的铁矛,这是他最能拿出手的武器了。
法官是神邦公民,可以进入神邦避难,没什么好担心的。他最近也忙的热火朝天,嘴角都起了火泡,还要不停说话。
刀耕殿比战争殿还要忙,每天要清点各类后勤物资,向前方输送,如果延误了军机,惩处会非常恐怖。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想要组织一场和兽人的战争,粮食是必不可少的,总不能让前线的战士生吃兽人肉吧?
当法官见到鲁佩茨这副模样时,吓了一跳,
“老家伙,你这是要做什么?你发什么疯?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想想露易丝!”露易丝,是鲁佩茨孙女的名字。
鲁佩茨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重复道,
“我们选择战斗。”这是元老院的话。幸运报社当天的头条。那天的幸运报纸上什么也没写,之用黑色加粗的字体写了这些字:我们选择战斗!
从不购买报纸的鲁佩茨,破例买了一份报纸。闲时,他会把报纸翻出来,看着这一行字,似乎能给他无穷的勇气和力量。
“不是你们,不是你们!老家伙,我看你是真的疯了!”法官举起右手在空中胡乱挥舞,不满地嚷嚷道,
“是元老们、大法官们、大学者们选择战斗,不是你们,更不是你!”显然,对于这件事,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
把所有做这个决定的人痛骂一遍后,法官语气柔和了些,甚至带着些许恳求,
“听我一句劝,回家吧,这不是你的战争,老友,为了来年我们还能在一起喝酒,回家吧。”在法官看来,神邦与兽人的战争是没必要的。
神邦全员动员的战争?过去八百年,未曾有过这样的战争!发动这场战争的大人物们,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那帮米虫,那帮蠢猪,那帮鼠目寸光的家伙,只在乎他们自己!
为了青史留名也好,为了米索也罢,不管他们为了什么原因。这些大人物,丝毫不在乎这样做会杀死多少人!
杀死多少像鲁佩茨这样的人!这些大人物可不会拿着长矛在前冲锋,更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和兽人搏杀!
无论这场战争的胜负如何,注定是一场杀戮的盛宴。战争中,最先迎接死亡的,从来不会是战争的发起者。
而这些人,本来是没必要死的。至少,在法官看来,是这样的。面对法官的劝说,鲁佩茨只是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
“我们选择战斗。”法官正想训斥对方几句,好吓唬这个老家伙一通,让他滚回去陪着自己的孙女。
…可他张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法官看见鲁佩茨眼圈有些发红,那张老脸上的皱纹,在这一刻都活了过来。
这些皱纹诉说着岁月的故事,一个神邦平民的故事。鲁佩茨的父母,是死在兽人手上的。
他的爷爷,也是死在兽人手上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奶奶是谁,未曾见过对方的模样,连一座像样的坟都没有。
像鲁佩茨这样的人还有很多,这八百年来,人们都是这样活下来的。他们爱神邦也好,恨神邦也罢,在这一刻都不重要了。
神邦选择战斗,他们选择战斗。这场战争中,他们和神邦站在一起。这场战争,也许会死很多人,很多本可以活下来的人。
可在另一场战争中,已经死了太多人。八百年的血恨,唯有沉默与黑暗中的眼泪。
在这近乎让人疯狂的窒息中,所有人都压抑着内心最疯狂的想法和念头。
为了生存,他们苟且八百年活着只为了活着可活着,不能仅仅是活着。
在这八百年里,有人真的疯了。他们捡起石头,拿起木棒,挥舞着剑盾,高举着长矛,冲向兽潮!
然后,悄无声息地死去。就像一粒石子扔进了大海,没能溅起任何波澜。
生活在这片大地上的人们,脑海里有两个思想钢印:1兽潮是无法抵挡的2神邦是永不坠落的兽潮是最锐利的矛,神邦是最坚固的盾。
当兽潮来袭时,只有躲入神邦,才是绝对安全的。否则,任何地方的人,都必须向虚无缥缈的存在祈祷,祈祷兽人不会洗劫自己的城邦。
在历史上,零星的反抗从未停止,可这些反抗都是无效功。大规模、成建制、有记录的反抗,八百年里一共有十三次。
规模最大一次的反兽潮战争,在大学者的努力下,整片土地上的人们联合起来。
光是仆从军,就多达四十万人!受过严格训练的战士过十万,骑兵近两万!
那场大战的结果,在史书上只有四个字:一触即溃。临时拼凑出来的大军团,由于没有最高统领的指挥,一团散沙。
大学者们也许能让所有人赶赴战场,但他们自身并不具备指挥作战的能力。
各自为战的军团,在漫山遍野的兽人面前,很快便溃败,从而引发连锁反应,演变成一面倒地屠杀。
一场战争变成笑话。一个笑话变成噩梦。从那一次惨败后,神邦的大学者再也无法说服任何势力同盟,也组织不起任何规模的反抗。
都是徒劳。而那两个思想钢印,也在所有人的脑海中变的坚不可摧。兽人,无法战胜。
哪怕此刻,鲁佩茨依旧相信这件事。哪怕统领军团的,是战无不胜的庞格将军。
哪怕开启战争的,是无所不能的路登先生。鲁佩茨依旧相信,这场战争是通往死亡的归途。
可是只需要一句话,这位已经衣食无忧,可以安享晚年的老农,毅然地拿起手中的长矛。
在安置好孙女后,他义无反顾地投身于这场战争,这场必败的战争。我们选择战斗!
神邦八百年的血债,离别之墙上无数的泪水,城墙下森森白骨鲁佩茨挤出一个惨澹的笑容,这个人畜无害、沉默寡言的老农,第一次让法官感觉到陌生,感觉到害怕。
那笑容,彷佛无数张脸叠加在一起,无数白骨从牙里冒出,无数鲜血从眼眶涌出神邦八百年的冤魂,同时露出了笑容。
鲁佩茨只是在笑。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和感受,他不是一个擅长文学的人。
他只知道一个简单的道理,一个刻在神圣法典上的道理: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那些绿皮的畜生该还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