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朔喜欢这个味道。”姜淮自言自语般说道,“檀香木和沉香木三比七的比例,再添上二两白梅花瓣。”</p>
是了,李庭言想到,每次见到宋清朔,他身上总是淡淡的沉香混着些许檀香与白梅香味。</p>
李庭言又重重叹气,宋清朔的死,终是把他们都送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p>
“清朔的灵柩已经到将军府了,朕陪你去看他。”他缓缓开口,观察着姜淮的反应。</p>
“好。”她终于从窗边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对云舒说,“帮我梳妆吧。”</p>
她走路的时候,脚步虚浮,再无从前意气风发英姿飒爽的暗卫模样。</p>
姜淮并未怎么盛装打扮,只是换了一身纯白的衣裙,略施粉黛掩了病容,又拿出一根纯白的玉簪将长发绾起,对云舒说,“他送我的簪子,也就剩这一根了,我记得是我十六岁生辰那天他送我的。”</p>
“好看。”云舒的声音中也带了哭腔,“宋将军见了一定喜欢。”</p>
她走出殿外,一阵风过,吹起了她的衣袂,显得身躯更加瘦弱,李庭言走上前,想扶住她,却被她轻轻推开。</p>
“走吧。”他柔声说道,想扶她上御辇。</p>
姜淮却摇摇头说:“我想骑马去。”不是询问,更不是商量。她是去看清朔的,坐皇帝的御辇,像什么样子。</p>
“也好。”这种时候,李庭言也只得顺着她,“注意身子。”</p>
她翻身上马纵马而去的那一刻,李庭言仿佛看到了五年前在雁门关外,她身背银色弯弓,骑一汗血马于草原上驰骋的那一幕。</p>
他忽然就放下了,姜淮,就像他五年前所说那般,草原上的格桑花,适应不了红墙中过于肥沃的土壤,难以生存。</p>
因着主帅阵亡,虽刚赢了一场大战,京都城中也未见喜色,反而到处都挂满了白绫,许多人都自发的设了路祭凭吊。姜淮骑马走在去将军府的路上,耳中总能听到百姓对清朔的称赞。</p>
“宋将军年少英才,为大梁鞠躬尽瘁,怎么年纪轻轻就战死了。”</p>
“将军百战死,征战沙场的人,本就是这样的。宋将军是大梁的英雄,陛下也下旨将宋将军的牌位放入太庙,也算是给尽了身后殊荣。”</p>
“将军百战死”这句话,宋清朔也曾说过,或许他也早就做好了为大梁牺牲的准备。理智上,姜淮知道那是他作为大梁骠骑将军的宿命,战死沙场平定四海,也是他曾想过的结局。可是,他不仅仅是大梁的骠骑将军,更是她的清朔,是她想要用一生去守护,去陪伴的人。</p>
很快,便到了将军府前,府门前挂着黑色与白色的挽幛,庄严肃穆中带着挥不去的凄凉。姜淮抬头,发现门口栽着的那棵樱花树,花朵已经全部凋谢,取而代之的是碧绿色枝叶。</p>
“骗子。”姜淮在心里嗔骂,“还说樱花开的时候就会回来,现在花都谢了,也没回来。”</p>
李庭言跟在她身后走进府中,宋清朔的灵柩放在将军府的正堂,烟熏缭绕,祭奠之人络绎不绝。李长安和安国公秉着礼数挨个回礼,只是苍老疲态难以掩盖,他们都老了许多。</p>
见到姜淮,李长安并不惊讶,却更觉难过,她屏退了旁人,独自走到姜淮前方,看着她悲恸欲绝的神情,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去看看他吧。清朔是我的儿子,我了解他,如果说他临去前有什么放不下的,那就是你。你去陪陪他,他会好受些。”没有责怪,只有安慰。</p>
李庭言走上前,对着宋清朔的牌位拜了三拜,转头对李长安开口道,“姑母,朕...”</p>
“陛下不必多说。”李长安语气淡漠,只是斑白的两鬓,将她极力掩盖的悲伤尽显,“清朔是大梁的将军,为国牺牲,是他的责任。陛下若是无事,就请先回宫吧。如今府上事多,怕是招待不好陛下。”</p>
短短一句话,李庭言便知,他也失去了自幼疼爱他的姑母。</p>
姜淮独自站在灵堂之中,满眼的黑色与白色让她觉得头晕目眩,骨头中的疼痛也加重了几分。</p>
她强撑着身子走上前,低头看向棺木中那人。</p>
他身着黑色软甲,黑色玉冠束起长发,双眸紧闭,眼角的朱砂痣,还是那么鲜红撩人。那样熟悉的面孔,每日都出现在她的梦中。如果不是因为肤色过于苍白,他真的就和睡着了一样。</p>
“清朔,清朔别睡了。”姜淮微笑着,泪水却无法克制的落下,她伸手抚上他苍白的脸颊,却只感到了刺骨的寒冷,“宋清朔,别睡了,我来陪你了。”</p>
她跪在宋清朔的棺木前,从袖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匕首。“这把匕首,是我生辰的时候你送我的。”她笑了,笑靥如花,“我这就来陪你。”</p>
拔剑出鞘,她抓着匕首正对自己的心口,只是比胸前疼痛更快到来的,是手肘因被重物击中传来的一阵酥麻,匕首也掉在了地上。</p>
她捡起匕首欲再度自裁之时,却听到了苏微澜的呼唤,“阿淮!”</p>
她穿一身黑色骑装,身上带着的尘土都在诉说着,她是如何风尘仆仆日夜兼程地从镇南关赶回。</p>
她快步跑上前,一把夺过姜淮手中的匕首,将她拥入怀中,“阿淮,姐姐回来了,别犯傻。”</p>
见姜淮还是一脸的绝望,苏微澜有些不忍又有些生气地说:“你比我了解清朔,你不会不知道他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他不可能没有和你说过,若他战死,他唯愿你好好活着。你如今就非在他灵前寻死,让他死都不能安心吗!”</p>
“微澜姐姐。”</p>
看见了苏微澜,姜淮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情感,多日的压抑与悲痛,都在此刻化为泪水,靠在苏微澜怀中嚎啕大哭,哭声痛彻心扉。</p>
苏微澜也不禁落泪,轻拍她的背安慰着,“哭吧,哭出来就好了。想想清朔,好好活下去。”</p>
或许是因为多日以来的殚精竭虑,姜淮的身体再也无法支撑,痛哭着吐出一口鲜血,倒在了苏微澜的怀中。</p>
“阿淮!”苏微澜大惊,将她打横抱起,才发现她如今轻的过分,分明是比她还高的人,却能被她轻松抱起。</p>
苏微澜抱着她走出灵堂,李庭言看见姜淮晕倒,立刻走上前想从苏微澜怀中接过她。苏微澜却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对着李庭言行礼后说:“阿淮伤心过度吐血晕厥,请陛下允许臣带她回府医治。”</p>
“她是朕的嫔妃,郡主觉得此举合适吗?”他冷声反问道。</p>
“陛下想逼死她吗?”苏微澜虽低着头回话,语气却丝毫不惧,甚至右手已经放在了腰间佩剑上,“臣只希望阿淮活下去,陛下若是真的为她好,就请陛下允许臣带她回府。”</p>
“郡主想谋反吗?”他并未因苏微澜的不敬而愤怒,只是觉得无奈。姜淮整个人缩在苏微澜怀里,她个子比苏微澜还高些,这一幕有些可笑,却是对着他从不会显露的依赖。</p>
身后禁军剑已出鞘,只消李庭言一声令下,便会以谋反的罪名将苏微澜拿下。</p>
“够了。”李长安沉声开口,“陛下非要在清朔灵前动兵刃吗?他已经去世,再也不会对陛下的皇位造成任何威胁,陛下还不能让他安宁吗?!”</p>
“姑母,朕不是这个意思。”李庭言辩解道,却见李长安站到一侧,不愿理会他的解释,只能摆摆手,任由苏微澜带着姜淮离开。</p>
“阿淮。”苏微澜抱她上马,把昏迷中的她护在自己身前,就像她当年从钱塘街上救回她时那般,“姐姐带你回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