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可惜啊,没赶上一场大战。”</p>
洪天泽不禁仰天长叹,那边的陀毕罗更是连连跺脚,“哼,咱们跟师傅练了这么多年武艺,要是上前,保准能杀死几个蒙古兵。”</p>
管家哈哈笑道:“两位少爷不用着急,咱们庄子地近宋蒙交界,隔三差五便要打仗的,回去跟大少爷说一声,下次带上你们就是了。”</p>
洪天泽连连点头,“对对对,大哥哥最听我的话了。”</p>
一旁的陈巨却浓眉紧锁,先朝脸带狐疑之色的亨利摇摇头,然后看着管家,缓声发问:“三哥,蒙古兵这么容易对付?大庄主外出之前没有交代过吗?怎么会让天宝出去惹事?万一让鞑子摸清了咱们庄子的底细,派军来攻,如何应付?奇怪,难不成连老太太都不管了?”</p>
洪福愣了一下,嗫嚅道:“陈教头,劳烦你等下自己问太夫人吧,我只管庄子里面的事情,外头打打杀杀的都是听大少爷说的。”</p>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他作甚。”洪天泽挺起饱满的胸膛,挥着拳头,用激扬的声调大声说道:“师傅,这是咱们汉人的土地,大宋的天下,岂可任人欺凌。”</p>
“对嘛,既然是天朝,就要有天朝的样子。”陀毕罗笑嘻嘻地望着陈巨,“师傅,你这么厉害,不会也怕了吧?”</p>
“怕,哼,当然怕!”陈巨的答案出乎两个孩子的预料,“等你们面对数百上千的蒙古骑兵,就知道我为什么会怕,唉,我宁愿你们永远不会遇上。”</p>
洪天泽和陀毕罗万万没有料到,心目中的英雄竟然畏敌如虎,顿时面面相觑,颇有些不知所措。</p>
旁观许久的亨利耸了耸肩膀,突然提高声音喊道:“你们快看,前面有个船闸!”</p>
“哦,是庄子到了。”管家三叔立刻随声附和,“船闸是三年前修的,过去就是庄子的码头,老太太她们一准在那等着咱们呢!”</p>
说罢昂首高声呼喊道:“快开闸,天泽少爷回来喽!”</p>
“咚咚锵,咚咚锵……”</p>
船闸缓缓升起,几声激扬的锣鼓声贴着河水扑面而来,向四野间滚滚而去,随后悠扬的丝竹之音响起,乌篷船上众人不禁有些讶异,急忙从渐渐开阔的河口循声望去,只见数十丈外的码头上,早已密密麻麻站满了人。</p>
正对着船头的是许多穿得花花绿绿的女子,有的拿着纸扇有的撑着油纸伞,人群正中是位扶着拐杖,满头白发的老妇人。</p>
“小的启程赶往扬州之时,太夫人就说了要亲自到码头迎接各位。”管家望着对面,感慨道:“只是没想到,竟然这么大的排场。”</p>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p>
秦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船舱钻了出来,站在洪天泽等人背后,摇头晃脑的吟诵着曹操《短歌行》中的名句,脸上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得意之色:“陈巨,如此看来,太夫人对我等还是颇为看重嘛。”</p>
陈巨嘿嘿笑道:“焉知不是老太太想早点看见孙子,亦或是欢迎陀毕罗和亨利这两位远客。”</p>
秦先生傲然回道:“你我二人,在湿热难耐的蛮夷之地,将天泽教导的文武双全,劳苦功高,太夫人英明睿智,岂能不知?”</p>
洪天泽眼看形势不对,急忙一边冲陈巨使眼色,一边连声附和:“我一个后生小辈,何德何能劳动祖母大驾——当然是来迎接先生和师傅的!亨利先生过来的事情,父亲并没有在家书中提及,不过,等下祖母看到了,自然也是欢迎高兴的。”</p>
“那是自然。”管家接过话头,“咱们太夫人最是好客,又喜欢听些奇闻轶事,域外之客自然让她老人家欢喜不尽。”</p>
说话之间,乌篷船稳稳停靠在码头的木质栈道上,洪天泽一个健步跳将上去,三步并作两步扑倒在老太太面前,“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然后抱住她的双腿,昂首之时已是泪流满面:“奶奶,孙儿回来了!”</p>
“好孩子,可想杀老身了!”老夫人轻轻抚摩着孙子的发髻,“快起身,让奶奶好好看看。”</p>
洪天泽飞快的抹了下眼泪,先起身向旁边的一众长辈逐一施礼,然后才搀扶着奶奶面向缓缓而来的同伴们。</p>
秦先生抢步上前,越众而出,向老夫人深施一礼,“秦牧见过太夫人。”</p>
“天泽彬彬有礼,举手投足颇有君子之风,可见先生教导有方,辛苦了。”</p>
陈巨缓步上前,弯腰行礼,沉声说道:“太夫人,陈巨给你老人家请安。”</p>
“你倒还是老样子,只是黑瘦了些,天泽没少让你费心吧?”</p>
“天泽悟性高,又肯吃苦,是个省心的徒弟。”</p>
“好好好……”老夫人的目光顺着洪天泽的手指落在有些拘谨的陀毕罗身上,慈祥一笑,“傻孩子,还不过来叫奶奶!”</p>
陀毕罗如蒙大赦,慌忙上前学着洪天泽的样子猛磕几个响头,老夫人爱怜地拍拍他的小脑袋,让他站在自己身后,这才眯缝着老眼,细细打量着蓝眼金发高鼻深目的亨利,显得有些惊讶,洪天泽连忙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p>
亨利大步上前,先学着陈巨的样子躬身行礼,接着上前一步,在老夫人身前单膝跪下,然后拉起她的右手,行了个吻手礼,“法兰西骑士亨利?亚历山大,见过尊贵的夫人!”</p>
刹那间,码头上陷入短暂的沉默,紧接着,人群中爆发一片怒斥:“大胆狂徒,竟敢对太夫人无礼!”</p>
“把这个蛮子乱棍打死。”</p>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p>
话音未落,十几名家丁手持棍棒就要往前冲,洪天泽急忙大喊道:“使不得使不得!”纵身挡在亨利身旁,面朝老夫人跪下,“奶奶,此乃大秦人的礼节,并非不敬。”</p>
老夫人缓缓举起拐杖,用不容置疑的声音说道:“尔等退下,休得对客人无礼。”</p>
待人群稍稍平静之后,老夫人示意亨利起身,回身面对庄子里的人众,缓缓说道:“礼者,所以便事也。圣人观乡而顺宜,因事而制礼。乡异而用变,事异而礼易——亨利来自极西之地,其礼俗自然与我朝不同,不必大惊小怪。”</p>
陈巨悄悄碰了下秦牧的胳膊,低声问道:“太夫人刚刚的一番话,出自何处?”</p>
秦牧用崇敬的眼神望着老夫人的背影,“《史记》,赵武灵王释‘礼’。”</p>
老夫人教训完家人,徐徐转身冲着亨利微微一笑,“小子无状,先生见笑了。”</p>
亨利急忙起身,老老实实的弯腰再次行礼,“是我唐—唐突了。”然后顺着陈巨的眼色,悄然站到一旁。</p>
老夫人微微颔首,提高声音说道:“天色已晚,我的孙儿和客人们都乏了,酒席可备好了?”</p>
“禀太夫人,酒席俱已齐备。”</p>
“走,咱们吃酒去。”老太太哈哈一笑,把拐杖递给贴身丫鬟,挽起洪天泽和陀毕罗的双手,带头朝庄子的东门走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