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意礼又在拥堵的高速上等了很久,才找到能够掉头的匝道,赶到公司时,已经中午,证监会的人早就走了。
公司里一片愁云惨淡,连外面的员工,也都听到风声,人心惶惶。
棠意礼进了大会议室,丰唐的大股东们早已到齐,呛人的烟味,填充了房间的每个角落,就是一个大写的丧字。
棠意礼走到父亲身边,问,什么情况。
棠丰叹气:“有人举报咱们财务造假,刚才证监会来人,取走了咱们过去五年账目,说是要调查。”
“什么人举报咱们?”棠意礼问。
“不知道,是匿名的。”
丰唐的上市审批,这个月就要走完了,成功在即,突然杀出举报,而且还被受理了,这就更加坚定了有人背后搞事的猜测。
棠意礼问:“青山资本什么反应?”
正好问到关键。
青山资本是丰唐的投资方,这次上市,它和丰唐签了高风险的对赌协议,上市成功,当然皆大欢喜,可一旦失败,棠丰作为ceo,就要交出全部股份,以弥补青山资本的投资款。
所以,这次的调查结果,直接决定了公司能否上市,变相决定了对赌协议生效与否。
棠丰一脸严肃:“青山资本肯定是知道了,目前,还没回应,恐怕也是在等调查结果,到时候一并发作呢。”
证监会的调查,不会持续太久,多则三五天,少则一两天,至少只要确定财务造假,上市的申请就会直接驳回,后续详细的处罚可以慢慢出来。
所以,最关键的,可能就是今明两天了。
戴宽提出:“找找人,看看能不能抹平这件事,哪怕多花点钱呢1
周鑫也说:“就是!当初财务审计的时候,青山就说了,没事儿没事儿,叫咱们把账做好看一点,现在出事了,他们不能不管吧,咱们去找找青山,大家毕竟坐在同一艘船上1
棠意礼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丰唐还真的在财务上做了手脚!
棠意礼:“爸!你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去搞上市,竟然还敢账目造假,是不是疯了1
棠丰没说话,半晌,才说:“你不懂。”
这叫什么理由?!
棠意礼要发火,戴宽赶紧上来劝:“阿梨,你别怪你爸爸,他是为了我们这群老伙计,想把公司估值做高一点,让我们安安稳稳享受晚年,所以才冒的险。”
“你放心1戴宽信誓旦旦,“如果青山资本要当小人,来收走你爸爸的股份,我们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对1周鑫也附和,“不能让棠总一个人受害,我们大家一起合力把股份凑上,力保棠总不失丰唐话语权1
棠意礼只想冷笑。
被青山资本稀释后的丰唐股份,棠丰占32%,棠意礼占16%,其他人全加起来也就只有20%,他们要怎么替棠丰出那32%的股份?
全清空了也不够!
再退一步,棠意礼拿出自己的股份,和戴宽他们的凑一下,数额是够了,可青山资本一举就会拥有超过50%的股权,到时候青山一家独大的局面,已经形成。
还谈什么力保棠丰?
棠意礼目光犀利,仔细观察,长桌边坐的这一群丰唐老臣,衣冠楚楚,平日养尊处优,过了几十年当老板的日子,眉目里早没有了创业时的意气。
仅剩的,可能也就是对财富的极度依恋,一个个贼头贼脑,东张西望,无不在观察其他人的反应,然后才决定自己是当人还是当鬼。
他们说力保父亲,大概也就是说说。
棠意礼冷冷收回目光,保持沉默。
大船将沉,不管船长还是船员,都在竭力挽救,会议室外面,公司上下,打电话找关系的,托人往证监会递话儿的……气氛浮躁而混乱。
大家无心吃饭,大股东们就这么在会议室里坐了一天,除了偶尔发布决定,商讨对策,人人都不再轻易说话。
一直到晚上,员工下班,老臣们陆陆续续被司机接走,棠意礼忍不住劝棠丰,“我叫了外卖,爸,好歹吃点东西吧。”
棠丰点点头,先回了办公室。
棠意礼穿过无人的办公区,下楼取餐,抬头望向天空的那一刻,丰唐集团的灯牌,在夜空下鲜红明亮,她才感到一丝慌乱。
那个时候,棠意礼才意识到父亲几十年的心血,可能真的要拱手让人了。
提着外卖上楼,棠意礼象征性地敲了下开着的门,棠丰正在打电话,回身看了一眼女儿,点点头,又继续面向窗外,说。
“是,是,不管怎么样,您只要问一句,就是我们丰唐的恩人了,是是是……我明白,我知道陈总的难处……”
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隔了好久,棠丰才无比失落地说了一句,“那麻烦您了。”
他挂上电话,走到饭菜喷香的桌边。
棠意礼知道,父亲的电话是打给陈晟的,而陈晟也一定拒绝父亲的求助——纪氏和丰唐的关系,已经凉透了,近半年,两家都没什么往来,更何况如今丰唐火烧眉毛,人家怎么肯无缘无故的帮忙。
棠意礼心疼父亲,什么都没问,低头布好筷子和米饭,说,“都是爸爸喜欢吃的,快来尝尝。”
棠丰喜欢吃重口味,麻麻辣辣,吃得出身热汗,才叫心满意足。
棠丰一扫愁容,很有食欲的样子,对着一盒辣子鸡,连连下筷,边吃他还边去用勺子去舀毛血旺的汤,用来泡米饭。
棠意礼阻止他,“汤泡饭最不健康了,又油又咸,爸你不要这么吃啦。”
“偶尔吃一次,没关系。”棠丰拌好红彤彤的一碗,大口送入口中,笑着说,“想当年,我就这么吃,连菜带饭拌一起,吃了才有力气扛大料。”
“爸爸还扛过大料吗?”
“你很小的时候了,那会厂子里哪买得起叉车,都是人工扛,忙不过来的时候,我就亲自上。”
一说起来,棠意礼似乎好像有印象,但只是记忆力的几帧画面。
那时的棠丰,年轻气盛,有人在楼下喊一嗓子,他放下饭碗,就跑去卸车,棠意礼小小一只,刚够到窗台,趴着往下看,棠丰一个人扛着大卷原料,出出进进,最后热得实在不行,就脱掉汗衫,打赤膊接着干。
可能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棠意礼就开始迷恋打赤膊的男人,在大汗淋漓,肌肉虬结间,暗暗滋生了一种叫安全感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