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五四年四月七日
异星征服者奥普雷尼亚人打造的人工智能,被他们设置在母舰“火种号”上的核心智能“爱奥娜”曾遇到过无数次这样的情况,但爱奥娜从来没有通过运算分析拿出解决方案,或者是让自己控制的机械军团规避这种风险——
当一架无人机贴近地面,顺着三位在机甲袭击中幸存下来的特遣队士兵爬过的洞口进入到地铁站内部后,无人机机体的红色信号灯开始闪烁起来,只见它的机身摇摇晃晃,最终如同一个彻底醉倒了的人一般栽倒了地上,摔坏了自己脆弱的外壳。
“我们安全了。”明蕗说。
走下了长长的楼梯后,明蕗瘫坐在地铁站宽阔走廊的墙根处。在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后,这三个人作为小队最后的幸存成员逃出生天,回到了地下世界。然而,在这个三人都未曾来过的废弃多年的庆昌路站,逃离危险的路途还算不上看到尽头。
“休息一下吧。”元日允说,他有必要让两个姑娘喘口气。
队长走到了那架因为失去信号而坠毁的外星无人机前,用自己的战斗刀撬开了它的外壳,从里面拿出了一枚散发着淡淡绿色光芒的小石头。元日允始终没有记住人类科学家们称呼这种绿色晶体的拗口名字,只知道它广泛地存在于宇宙中,几乎每颗固态行星上都有,而每颗星球拥有的数量却十分稀少。人类文明在地球上存在了五千年,除了那些存在于神话中的太古文明外,没有人挖掘到这种晶体,更没有人掌握如何使用这种晶石的能量。毕竟人类拥有类似于煤炭、石油这种更廉价而且更低级的能源代替品。
这枚晶石散发着能量,正是它的能量驱动着外星无人机以及那些杀戮机甲的运转。这台无人机之所以坠落,不是因为作为它心脏的绿色晶石失去了能量,只是因为地球的土壤阻断了它与悬在太空中的母舰“天启号”的联系——它失去了“爱奥娜”的指挥。
无人机上的外星子弹无法被人类的枪械使用,以地下人类的技术也无法仿制外星无人机,这颗绿色晶石算得上是元日允的小队在这个晚上获得的唯一战利品了。这微不足道的战利品远不足以弥补元日允指挥失误所造成的损失。一个晚上下来,分成三个小队的金风卫有一支小队全灭,一支小队仅剩下了三个人,战斗损失超过一半。
“外星人的机甲无法在地下作战,宪警队的懦夫们也不会追上来。”说完这句话,金希雅长呼了一口气,这句常识性的废话是她为了自我安慰而说的。明蕗本不想回答她,但又觉得这样不太好,便“嗯”了一声。
“别放松警惕,我们可还没有完全脱困。现在我们最大的敌人就是这个谁也不了解的庆昌路站。通讯基本失灵了,我联系不到其他战友或军部。你们都喝点水,少吃点儿东西,检查一下照明设备和枪械,一会儿我们探索一下这座车站。”
明蕗本来想啃一口压缩饼干,但她突然想到了老张牺牲时的悲惨景象以及那些更早牺牲的战友,终于还是无法下咽,只是喝了几口让她的胃口有些许不适反应的凉水。同时,明蕗庆幸自己在今晚活了下来,她毫不怀疑自己马上就能回到安全的共和国辖区车站,回到自己的姐姐身边。她又悲又喜,鼻头发酸的同时又想发笑。
“队长,你的伤口还需要处理呢。”金希雅突然想了起来。元日允脱掉了防弹衣和沾满血水的作战服,金希雅为他的伤口消毒。那枚子弹擦着他的胳膊射了过去,弹头没有留在身体内。
明蕗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她需要在疲惫带来的涣散中把注意力重新集中起来。庆昌路,这座车站虽然处在南旸共和国控制率最高的二号线上,但这个站名却从未被人们提起过。庆昌路的西边是二号线在西头的终点站白角公园站,既然庆昌路已经被废弃,那里应该和此处一样荒凉。庆昌路站的东边是有人定居的边缘车站考德威尔上校路站。考德威尔这个与生活在星岛大多数亚洲人的文化格格不入的名字揭露了这座岛屿曾经被西方殖民的历史。几百年前是西班牙人、荷兰人和英国人用坚船利炮占领了星岛,现在是奥普雷尼亚人用高明的科技占领了地球,将人类唯一的家园变为强取资源的殖民地。
生活在考德威尔上校路站的是一群信仰耶稣和上帝的人,他们自称“末世救赎派”。明蕗对这些信徒的印象是:他们很温和,没有任何的攻击性,只是在无用地对着十字架祈祷或是自怨自艾。总之,这些人称不上是邪教,和传闻中控制着二号线东段的那些疯狂的“盖亚灵道”教徒完全不一样。
从考德威尔上校路站再往东,就是共和国流亡政权的控制区了,有唐·涅布拉伯爵站、郑氏集团站、星岛中心站等等。郑氏集团站上面的陆地上耸立着郑氏集团大厦,那幢摩天楼不过是夏湾市港都区商业核心地段无数大楼中的一座。郑氏集团大楼是范·威特劳集团的据点之一,范·威特劳家族非常富有,现在傍着外星人的权威,通过做傀儡总督更是能一手遮天,在星岛的地表已经没有人敢反抗他们。这个家族以及为这个家族服务的所有人,甚至连浇花修草的仆人都显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有意思的是,这个家族有三个姓氏,这是因为他们同时拥有荷兰、汉、和三种血统所致。曾生活在地面上时,明蕗通过电视认识了这个家族的人,范·威特劳家族的家主、现在星岛的统治者叫做古平·范·威特劳,他有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儿和一个***几的儿子,分别叫做郑筱舞和小樽岚。
在奥普雷尼亚人出现在地球外围前,总有人将夏湾市最繁华的商业区港都区和香港维多利亚港沿岸或新加坡中央区相提并论。如果那些机甲没有降临,这些地方会一直繁华下去,继续吸纳着来自全球各地的财富。可在二十一世纪五十年代,即便那些高楼还在,所流露出的也不过是悲凉。地上的悲凉归悲凉,总比地下的困苦要好些。
“休息得差不多了,我们走吧。”元日允对两个姑娘说。
在金希雅给自己包扎好后,元日允也是什么东西也没吃,他想尽快带着幸存的队员离开这个不安全的地方。
“我们下到铁轨那里,打开防护门,再沿着铁轨往东走。这座车站和考德威尔上校路之间的隧道被瓦砾堵住了,这也是我们一直没有探索这里的原因。但为了回家,我们必须想办法越过那片瓦砾。”
元日允也只是听说,而没有真正抵达过那处塌陷的地方,也许那里被封堵得并不严实,用手搬也能清出一条通路。只要能抵达末世救赎派的站点,信徒们就会联络共和国,那些敬畏上帝的人不会认不出金风卫的作战服的,即便三个人的衣服上都沾满了尘土。
在夏湾市的地下轨道系统中,小站点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因为对于设计师来说,统一的规划省时省钱。唯一可以区别每座车站,成为车站独一无二的名片的就是车站天花板的装饰。每到一座新的车站,明蕗都会抬头向上望,那可以帮助她更好地记忆每座车站的特点。装饰物远没有控制车站的人容易起变化。
当明蕗十八岁时和她的姐姐离开地上的家庭来到地下后,她们生活过的第一座车站是八号线金都尔曼站。这座车站拥有一个马来名字,它的天花板装饰着许多黄色的可以发光的六边形,就像是蜂巢一样。明蕗觉得六边形有一种看不厌的美感,她对这种的美的欣赏直至那些六边形里面的灯泡让人给拆卸了下来为止。
在已经被切断了电力供应的地铁系统里,任何能发电和能照明的东西都是十分珍贵的,即便人们收集起了地下所有可用的灯泡,也不得不长时间处于黑暗之中。共和国的士兵之所以常常选择在夜晚执行任务,还在于他们更能适应夜晚的黑暗而不是阳光的照耀。
金都尔曼上面的六边形还在,只不过成了一片死灰。明蕗抬头仔细看了看庆昌路的顶部,发现头顶同样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她打算用手电筒照照,又怕这个动作会引起队长的紧张或不满,便没有这么做。“也许这座车站的顶部什么也没有,许多城市边缘的车站就是这样,朴素得连商业广告都没有。”明蕗在心里对自己说。
三个人小心翼翼地走在落满灰尘的肮脏瓷砖上,任何响动,甚至呼吸声在这座无人车站中都显得很清晰。金希雅一不小心踢到了某种金属物体,发出的声响把三个人都给吓了一跳,用手电筒照射一看,原来那是一个金属制成的“慶”字,也许是从某处坠落下来的。
汉语是南旸共和国的官方语言之一。金风卫的队伍中华人多,说汉语的场合也多。得益于良好的家教而不是大决战后死气沉沉的学校教育,明蕗认识不少简体和繁体的汉字,一些非常用字和古汉语用字她也能认出来,而朝鲜族姑娘金希雅虽然能说汉语,但大多数汉字她是认不出来的,例如这个繁体的庆字。
“庆昌路站还是很开阔的么,这个地方完全可以发展成为定居点。”明蕗说。
“没错,这也是我们在地图上把这里标注为‘废弃’,而不是标注成‘毁坏’的原因。这里荒无人烟,只是因为从考德威尔上校路站通往此处的隧道被堵住了。”
“…队长…元日…队长…听得…安全吗?”元日允的对讲机里断断续续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妈的,刚才尝试用秘密线路联系了你们二十分钟。总算有信号了吗?我是元日允,我们在庆昌路站,重复,我们在庆昌路站,庆昌路1元日允重复了许多遍庆昌路这个关键信息,他不确定对方是否听到了。元日允能断断续续地听出对面的声音,并不代表对面能听到自己的声音。没过多久,这如同救命稻草一般的通讯再度中断了。
“啧,眼下还是靠我们自己最实际。”元日允失望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