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载着上百车辆与数百人员的027升降台正沿着螺旋轨道向上攀升,待穿过穹顶、也就是中枢闸口时,雨幕骤然止住,本就极宽大的竖井隧道变得愈发广阔,约有数十座不同规格的升降台在围绕着绰号“玻璃球”的平台调度站行动。
悬于竖井的调度站确如玻璃球中的小工艺品,它依靠着两条勾连竖井的链条上下滑动,那白灰色的链条在幽暗基色的空旷中很是亮眼。
听说这两条格外轻薄的链条来自于旧时代的太空电梯工程,是超纳米技术的遗泽之一,也难怪从未出过事故。
本是静止的链条忽然间滚动起来,几乎是瞬间,调度站就降到了沈如松头顶,不待他仰首看个仔细,027升降台却是猛地一抖,差点叫他打了个踉跄,密集的卡榫锁闭声与扭矩启动声轰轰回响,刺耳地令人牙关发酸。
“怎么回事?”人们纳闷道。
发生了什么倒也无须广播通报,仅凭肉眼,人们便直白地看到在螺旋轨道的交汇点,一座体型要比027号升降台大上起码三四倍的升降台不受控制地歪斜出去,在人们的惊呼声中,一连撕扯崩断了几十根保护索,好歹在倾覆的危险角度前戛然止住,叫人气噎在胸口里不敢出也不敢进。
这口气很快呼了出来。
轨道安全机制瞬间生效,先是应急卡榫抗住了这座重逾万吨的原料平台,然后交汇点轨道整个地缓缓旋转起来,带动着平台临时翻正,冗余保险机制伴弹出新的保护索牢牢拴住了平台。
调度广播当即高鸣起来:“注意,注意,甲叁区域所有具备2级或以上焊工资质的维护工,请立刻前往九号原料平台报到,重复一遍……”
很快,大量身着橘红色维护工制服,背负电焊气瓶的轨道工人们纷纷涌出密布于轨道两侧的维修快速通道。
单侧轨道便有双车道一样的宽度,穿上特制磁力滑行鞋,工人们的前进速度极快。
他们先是爬上027升降台,取出升降台边缘工具箱中的滑索轮,扣住并行于电力管线的钢缆,越过因一段轨道翻转脱离而形成的隔断处,迅速赶到了九号原料平台上。
一待落下,工人们立时散开分成小组,重点检查表层电机和离心滚轮,以及专供原料平台通行的重型轨道并线装置。很快,致使平台无法转向的问题找到了。
超载,被超载压爆的承重轮。
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地下城的能源短缺早已是公开的秘密,每个原料平台若是不多超载40%~70%,地下城的次要电厂将难以获取充足的煤炭,而仅靠龙安水电站发电,也就堪堪应付织女、观日两区的基本工业生产,而其他城区将会失去生活用电,但即便冒着不出事则已一出事便是大事的风险去超载,电力缺口依然在持续扩大……
当然,就算不超载,地下城的轨道交通系统也满负荷使用了近三十年,而它的寿命和地下城一样悠长,大大小小的毛病永远存在,不过勤加修理冗余保险机制,压坏几截轨道震爆几个并线轴和承重轮倒也着实算不得“事故”。
第二批维修工吊运了过去,这全是配备了工程外骨骼的基地工兵。
他们破拆开了被压垮的并线轴所卡死的平台负重轮,钻到轨道下安放好千斤顶,与另一组负责高空作业的工兵合力将重逾万吨的平台扶正至安全角度,架轨机把全新的钢轨运来,等候良久的焊工开始作业,一时间,这个轨道节点火花飞溅,熔金销铁。
交通故障对于地下城居民来说司空见惯,出趟门总要打好提前量,碰上这种事,无线电里自然又是通知原地休息。
沈如松盘腿坐下,防毒面具刚戴上便摘下了来,他正要继续翻开日记本补些沿途见闻,却是有人拍了他一记,闷声喊道:
“嘿,松子,别写了,聊会儿。”
一个脸圆得能赶上烙饼那么大,手揪起防毒面具罩住了天灵盖,露出双同样圆滚滚的大眼睛。一个高鼻子与脸颊第都是干燥到皲裂起皱,所幸有搽着层“鸡蛋清”也就是防辐霜,才看起来面有光泽的家伙在喊着沈如松。
但沈如松头都不想抬,猜都不用猜高克明会找他干什么,果然,一开口就差不了。
“哎,松子,回个声嘛,你写信给你妹了不?”
一只爪子搁在了日记本上,高克明说话间,大眼睛冒着的神光,就叫沈如松感觉衣服都被他扒了个透,得亏和这家伙自小认识,才不担心这孙子会半夜摸上他的床。
“没。”沈如松干脆利落回答道,然后把高克明那大到得用加一码防毒面具的大脑壳给扳正,温声道:“别妨碍我写东西。”
高克明讨好地敬上支烟,看沈如松没拿,就自顾自点上,吐了个烟圈说道:
“别啊,替哥们的幸福着想嘛,这事对你和你妹也没坏处啊。”
沈如松瞥了眼旁边打手势矜持地说悄悄话的女士官生们,心说高大头,你的幸福和我有半张配给票的关系。
他面无表情道:“高大头,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追人家张海月?她哪个基地,咱们分哪个基地?一个青霓,一个延齐,还正好东西对半分,寄封信都跨了两军区了,你搁这儿扯哪门子淡呢?”
高克明闻言脸色顿时黯淡下去,手肘架着膝头,烟是抽的飞快,说道:“你是知道我的……本来海月就不多搭理我,等到隔得远了,就更没话说了,我是想,要是请你妹小眉帮着她弟补习功课,多少还能凑合一点……草,我这人,算是没救了。”
高克明说到沮丧处,却是扇起自己耳光来,骂道:“叫你不死心,叫你不死心……”
沈如松见发小这副颓靡样子,心中戚戚,换谁乍看心爱姑娘终将远去,都免不得做一番垂死挣扎,不然怎么会乱打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