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趁着雪小的时候前进!”
帐篷外,灰雪飘洒,沾到陈潇湘鲜红的绒巾上,刚染上几丝纯色,就被她的激烈吐气呼气吹开。这一抹红,孤零零地嵌在万里霜白中。
“我们离硫磺泉最多二十公里!一次急行军在天黑前一定赶得到!我们现在是坐以待毙!”
沈如松一拳砸在树干,积雪落了他满头满肩,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迈过及膝深的雪地,走到陈潇湘面前,大声道:“队伍已经偏离方向!指北针错乱!一旦迷路,在林子里救援直升机根本看不到我们!”
“打信号弹啊!”
“暴风雪天怎么看得见信号弹!”
“定标啊!三角定位!”
沈如松简直气笑出声,他“嗤”了一声双手攥拳一砸,看了眼揪下红围巾、鼻头冻地通红的陈潇湘,说道:“暴风天直升机能悬停住吗?在天上哪里看得见下边白茫茫绿油油的树!一路上你看到空地了吗?”
沈如松返身转了圈,指过扎营地周遭砍伐掉的树木。队伍专门在林地里破开了一片从高空观察非常显眼的空地,用褐绿色的空物资箱在空地上堆了个求教信号,派人每隔一段时间就去挖雪。真按照陈潇湘的说法去前进,这一切都全白费了,要是中途雪势突然加大,他们没预期抵达硫磺泉,一个差池,队伍就全完了!十个人里能有一个幸存都算走运了!
但陈潇湘并不在乎沈如松的忧虑,她最关心的是前进!前进!前进!
“我班里的小洛,重感冒三天了!到硫磺泉才有药!再等两天他就要烧死了!”
陈潇湘“踏踏踏”地迈过雪地,揪住沈如松衣领,给他一把推到树干,猛然坠落的积雪砸得沈如松一个跟头。
“他马上就没命了!你们却还要等!”
陈潇湘甩下红围巾,像一蓬血溅在白布上,冷风噎住了她喉咙,叫她一句话忽然哽咽:“我对不起张龙,我给他选的马,我不能再对不住小洛了。”
“我没法再多一封阵亡通知书!”
沈如松双手推开陈潇湘,抓起一团雪砸到她脸上,吼道:“你看看这是什么天气!那是马元国踢他下的水!你对得住他!你不想写通知书,我愿意写吗?还是说让营长写你的!”
帐篷里瑟缩取暖的士兵们默默地听着外边的激烈争吵,他们能做的,只有把手呵气吹暖,然后贴贴同伴的耳朵,送去一点温暖,轮着抽要吸完的香烟,含住下唇望向塑料窗外的灰暗天际。
“那我们当兵不就是为了他们!其他人活了,他死了,那我们当兵有什么意义!”
“我们重建有什么意义!”陈潇湘咆哮道。
沈如松一时无言,他看向远处抡斧头劈柴的赵海强,后者直接默认了,把烫手山芋甩给沈如松。
陈潇湘一屁股坐在雪地里,想摸出酒壶喝一口,但她又忘记酒壶早空了,她惨笑了一声,说道:“也是你,要是那时候在猎兵安全屋带了烈酒出来,大家何至于这么难捱,一瓶酒而已……你要说是条例。”
“你不是想知道我的是水是酒吗!我贿赂军需官买的!条例!条例!条你……”
“够了!”沈如松暴喝一声,他拽起愈发口不择言的陈潇湘,推搡到了空地上,咬牙切齿道:“你想怎样!你想怎样!”
“我带几个人提前探路,送小洛去硫磺泉吃药。”陈潇湘单手叉腰,手里捻着雪花,捻成沫儿。
“不可能,任何情况下队伍都不能分散!”排长带人去了高处发报,否则陈潇湘怎么会在这时候跑来问沈如松。
“啪!”陈潇湘愤怒下扬手要扇沈如松一掌,但沈如松握住她手腕,一扭一绞,一掌击退了她。
就算打昏了沈如松又能如何?跟着她走的骑兵不说能不能在暴雪里活下来,即便活了,擅自脱离队伍也是重罪,陈潇湘想的,无非是争取过其余两位班长,让她更有筹码说服班长。
沈如松呼吸着,每次吸气他都感到肺微微的痛,冷的痛,他手搭在腰间头盔上,摘下军帽,任脑袋暴露于风雪里,他揉了把脸,半个月没剔过的胡须野草般生长着,几乎要渗出围巾,他看过陈潇湘又看过两座合修的大帐篷,最后仰首望着天空,希冀找到太阳普照的证据。
但没有。
沈如松拿出火柴盒,却用火柴梗擦着盒子的擦火皮,他抬起头,看着胸口不住起伏的陈潇湘,最终长长叹气道:“民主集中,投票吧,大家都投,排长那边我答应去说,最后……只有全体走,或者全体留。”
“好……”
早晨九点多,排长带着野战电台回到营地,面对两个工兵班长同时支持陈潇湘拔营举动,哪怕他心里反对,但一个士兵、一个战友的命因他而死,他的军衔促使他拒绝,他的良心在劝他接受投票的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