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们同我一样,有血有肉,有悲有喜,会惧怕疼痛,也会祈祷救赎。”江晏栖微抿薄唇,平静的眸中却深藏疼痛。</p>
说来,在她最泥泞之际曾为她撑伞的仅有一人——沈槐奚。</p>
他总记得自己是被她救于大雪荒凉,却忘了,最后那几日,她也是被他喂血救下的。</p>
其实两情早已相抵,只是他不愿意罢了。</p>
顾云斜听着那冷淡却又暗藏柔色的嗓音,他忽然察觉到了她同他的区别。同样是历经至痛,她却永远能保持那份清傲的温柔。</p>
可,太愚蠢了。</p>
顾云斜淡淡道:“既我至痛时,无人救赎,本君又为何要救赎他人——我自是要他们跟我一般历经荒凉,要他们也时刻活在哀鸿声中。”</p>
那便注定,他们只能站在对立面。</p>
江晏栖漠视风雪,淡淡道:“我有些冷了,主上将我推回去吧。”</p>
“你当本君是粗使丫鬟?”顾云斜狭长的眉一挑,嗓音冷沉,可这手却不由将人推进逍云殿内了。</p>
江晏栖见他这番举动,眸中仍是淡漠,“有劳。”</p>
顾云斜看着江晏栖笔直的背影,姽婳素寒,凝雨之下,茕茕之姿。</p>
他觉得自己此刻竟然输给江晏栖了。</p>
看着那泬寥风霜,他忽然感觉有些孤独,可阿翡好似永远不怕孤独。</p>
在顾府时,他渴望亲情;在西离时,他渴望救赎;在杀了那人前,他渴望自由,可后来他什么都未得到,只得到了掌握生杀大权的权力,是啊……权力,生杀大权呢——有什么不好?</p>
……</p>
“念安,谢谢你将我救了出来……”</p>
楼昭再次看见江晏栖,激动得泪花闪烁了出来。她本以为自己的一生便要葬在花满楼了,她以为江晏栖必死无疑了,可今日江晏栖不仅好端端地站在了她面前,竟还解救她于水深火热中。</p>
今日再见,楼昭面色已憔悴了不少,即使已换上了华服,也依然掩盖不了苍白。她有些好奇又拘谨地看着偌大的殿宇,“真没想到……念安竟能得主上看重。”</p>
“你这些日无事吧?”江晏栖嗓音温和。</p>
楼昭沉默了一会,才点头,“不过是失了身……这乱世中,贞洁又有何用呢?”</p>
“那此后,你如何打算?”江晏栖颔首。</p>
“念安,不若你便让我留在你身边做个丫鬟吧,有主上护着……我们也可相安无事。”楼昭想了想,开口道。</p>
这一次江晏栖竟看到了楼昭眸底多出来的野心,不过数日,一个人竟也能有如此改变,“我不会在幕安宫中呆太久。”</p>
楼昭愣了愣,语气不解,“主上虽残暴,可一向不贪美色,我听宫女说你如今是住进幕安宫中的唯一一个女子……若念安安心留在宫中,必然比流浪在乱世中好。”</p>
“你不想出宫?”江晏栖淡淡看向她。</p>
楼昭垂首,“若有安隅之地,谁又想离开呢?”</p>
江晏栖倒了一杯热茶递给楼昭,茶香溢开在这寒流中,她嗓音清沉舒缓,“可幕安主上性情无常,这宫中亦最多腌臜,阿昭觉得留下便是最好去处了吗?你能到之地,不止幕安,还有大齐。”</p>
话落,殿内便迈入一高大的身影,鹤氅染雪,墨发披身,在光的暗影下似带着冬的压迫。顾云斜嗓音低沉,“怎么?幕安比不得大齐?”</p>
这是楼昭第一次看见顾云斜,轻轻抬头便望见了那双狭长冷肆的眸,让她瞬间有些头皮发麻。可再入目那惊为天人的容颜时,玄衣染雪的惊艳似迷惑了她的眼,让她心下不由一跳,她立马行了个礼,“拜见主上。”</p>
江晏栖却只淡淡道:“主上觉得呢?”</p>
见江晏栖竟然有恃无恐的反问自己,真给顾云斜气笑了,“阿翡近日是太冷了吗?”</p>
江晏栖一时竟没听懂顾云斜在说什么,接着便听他语气淡淡,“想要上天摸太阳?”</p>
闻言江晏栖不急不缓地又倒了一杯热茶,递给顾云斜,“主上尝尝吧,太阳是摸不到的,不过若冷,喝口热茶是有用的。”</p>
见江晏栖又是这番不咸不淡的模样,顾云斜总觉得一拳又打棉花上了,却又不自觉的接下了那杯热茶。喝过一口后便坐在了桌案旁,打量了一眼一旁还低着头的楼昭,“这便是你要的那人?”</p>
楼昭见两人一来一回间终于记起了她,遂连低声开口,“主上,小女楼昭。”</p>
楼昭既然回答了,江晏栖便沉默了。顾云斜见此眸色冷了几分,嗓音冷沉,“本君可问你话了?——滚出去!”</p>
楼昭闻言有些颤抖,她方才见主上同江晏栖对话这般宽容,便忘了他的暴虐无常,如今一时之间竟不敢回话。</p>
见此,江晏栖只能看着顾云斜淡淡一笑,“不过一句回答,主上何故不虞——不过既然主上不喜,阿昭便先下去吧。”</p>
楼昭闻言立马离开了,顾云斜方想说话,江晏栖便温声道:“主上前来是为何?”</p>
顾云斜听着江晏栖的嗓音却是微微凝眉,这阿翡少有的温和都是为了别人,“无事便不能来了?”</p>
“自然来得。”</p>
顾云斜闻言低低嗤笑一声,他眼眉上行,如暗夜中的荆棘勾住了残枝,“明日,本君可以带你去暮所或暗牢逛逛,——阿翡,不如选一个?”</p>
江晏栖听到暮所二字,眉色微微一滞,却是淡淡道:“暗牢。”</p>
“呵……”顾云斜听后忽的一笑,嗓音似沉沦的麦浪,翻滚出滚烫的馨香,“若幼时抛弃你的父亲,此刻要见你,阿翡会见吗?”</p>
江晏栖的眉色似掐住了枝上柳绵,永远连绵着寡淡,“不见。”</p>
“哦?他若要死了呢?”顾云斜菲薄的唇瓣微弯。</p>
江晏栖抬眉看向顾云斜,清明的柳眸中却藏着深不见底的情绪,被桎梏在了平静之下,“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太善,伤的反是自己。”</p>
“被伤,是自己无用。”顾云斜低笑一声,冷沉的嗓音中是睥睨,“阿翡若站高处,又何须理会蝼蚁?”</p>
江晏栖只是淡淡低眉,“主上是大境界。”</p>
江晏栖这般顺目,顾云斜也懒得再针锋相对,只扔下一句话便离开了,“明日记得。”</p>
江晏栖只是看着顾云斜远去的背影。</p>
看来他知道了什么。</p>
抬眉,江晏栖又将楼昭叫了进来,楼昭低着头不敢看她,“对不起,念安,是我一时越矩了。”</p>
江晏栖只是看了她一眼,“没有下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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