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炮兵们手忙脚乱的架起了一架用于瞭望敌情的望杆车,车上竖立着高高的望杆。顶部撑着一吊斗,两名士兵钻进吊斗,望杆慢慢撑起,将吊斗连同里面的两名士兵撑到了十几米高的地方---望杆车并非京营的独创,而是明军中早有的东西,尤其对炮兵极为重要,站在吊斗里的士兵不但可以远望敌情,最重要的是可以校正火炮的精度,通过旗语和下面的炮手进行交流,最终达到精准击中敌人的目标。</p>
就在吊斗撑起,十门青铜小炮装弹测量瞄准的过程中,战场形势却忽然发生了巨变。</p>
听到官军有“大炮”来到,又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大炮,流贼们心中都惊慌,刘芳亮党守素杨承祖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流贼,知道如果官军运来了大批火炮,一旦击发,必然给己方造成巨大的伤害,但大炮装填瞄准缓慢,需要一定的时间,如果能在这段时间内突破官军的防守,和官军混战在一起,官军的火炮再多也是没有用了,于是不再按部就班,刘芳亮和党守素拔出长刀,亲自带兵冲锋。连曹营的杨承祖都将自己的将旗向前挪了二十步,立刻将旗之下,亲自督战。</p>
“杀!”</p>
在刘芳亮和党守素的亲自督阵之下,流贼不顾死伤,拼命向前冲击。呜呜地号角声和强烈的鼓点声中,两边都发出了震天的喊杀声,每个士兵都用自己平生最大的力气叫喊着,红着眼睛,和敌人展开生死搏斗。在长达六里的战场上,一瞬间,就有无数的人被打的血肉横飞,肚破肠流。弓箭,长枪,短刀,打响的火铳,各种杀人武器拼命展示自己的威力,喊杀声,哀嚎声,惨叫声,伴随着战场上空升起的滚滚白烟,在半空中久久不散……</p>
渐渐,在顶着猛烈的鸟铳,承受了惊人的伤亡之后,流贼取得了一定的进展,官军阵前的拒马和木排,大部分都被他们拆除。</p>
朱慈烺举着千里镜,紧张观望着战场局势的每一丝变化。</p>
作为战场的中坚,精武营的阵地还是相当稳固的,朱慈烺在千里镜里清楚的看到,千总徐文朴立在阵中,全身甲胄,左手持弓,右手搭箭,怒发冲冠一般的在嘶吼,他麾下的将士明明已经将流贼打的无法靠近,但他依然不满意,依然在怒喝。</p>
千总魏闯却是冷静,他站在阵中,左手亲兵拿着一杆遂发枪,右手亲兵拿着一杆经过改造的遂发斑鸠铳,以供他随时使用,到现在为止,这种重型的遂发火枪,火器厂一共只造出了十支,尚处于摸索制造阶段。魏闯在指挥之余,会端起遂发枪或者是斑鸠铳,对着冲锋而来的流贼施行精准射击,一些看起来特别悍勇,或者像是小头目的流贼,不等冲锋靠近,就已经死在他的枪下。</p>
就在朱慈烺举着望远镜观望的同时,魏闯手中的斑鸠铳就又响了,将一百三十步左右,一个呼喝指挥,但缺乏亲兵保护的流贼头目射于马下。不过这一次稍有可惜,小头目翻身落马,但很快就又跳了起来,好像并没有受伤。</p>
没有一击杀敌,魏闯有点扼腕。虽然斑鸠铳威力大,射程远,但精准度却无法保证,即使是魏闯这样的高手,在一百步之外,也常常会出现脱靶的情况,斑鸠铳的威力要想真正展现,必须是齐射。</p>
其实鸟铳也一样。</p>
这个时代的火器在精准度方面,仍然有很大的不确定性。</p>
徐文朴和魏闯之外,精武营另外的两位千总,杨丙振和万金刚也都表现的中规中矩,在他们的指挥下,四个精武营方阵皆不动如山,流贼进入六十步之后先是鸟铳齐射,连续三轮射击,将流贼打的七零八落,流贼仗着人多,不怕死亡,蜂拥冲到阵前之后,鸟铳手迅速撤入阵中,长盾手为墙,圆盾手为辅,两排长枪手连续向前攒刺,不管流贼冲上来多少,都无法突破他们的钢铁之墙。</p>
和左营部队不同,精武营不但有洗脑,军饷高,每人还有十亩的俸禄田,军纪又极其严格,退者力斩,受伤或阵亡者则有优厚的抚恤,最重要的是,他们每个人都明白,他们是太子的兵,一旦有所表现,入了太子的眼,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就确保无疑。</p>
所以军心士气极其高昂,近乎残酷的严格操练更是给了他们超过流贼的力量和胆气,面对流贼山呼海啸般的攻击,始终保持不乱。</p>
没有参战的阎应元千总队,此时正在中军之前列阵,一来保护太子,二来作为预备队。朱慈烺手中的千里镜扫过他们的战阵,清楚的看到,蓝色的三角军旗之下,阎应元手持长刀,站在战阵的左侧,动也不动,唯有盔顶的红缨随着微风微微荡漾,从后面看,他身材极其魁梧,端的是勇将风采,麾下的兵丁也都是一动不动,随时都做好了出击的准备。</p>
阎应元部人数虽少,但已经在贾鲁河畔之战打出了威风和信心,将他们作为预备队,而不是派在第一线,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刻,用他们一用。</p>
精武营的五个千总队都让朱慈烺放心,但精武营旁边的左柳营,却让他忧心忡忡。</p>
虽然都是京营兵,都是他的麾下,但左柳营和精武营的差距,他心里太清楚了。</p>
最初,在流贼没有靠近,火绳枪和弓箭可以发挥威力的情况下,左柳营的表现还是相当不错的,将冲上来的流贼打得血肉横飞,少数冲到阵前的悍匪,也挡不住长枪连续的攒刺。左柳营将士都颇为兴奋,原来流贼这么不经打啊。但随着战事的进行,在流贼凶狠的攻击下,左柳营的无力渐渐表露了出来,鸟铳枪虽然还在鸣响,白烟还在冒起,但已经没有刚才的信心和威力了。</p>
虽然看不见,但朱慈烺却能感觉到左柳营的军心正在慢慢动摇中。</p>
太子抚军之后,整顿并组建了左柳营,但左柳营的军士全部都是过去京营的老兵,十几年的懒散造成了他们体质和信心的松弛,半年的强训只是加强了他们行军和遵守军纪的能力,对他们的个人武力和面对战争的冷酷和镇定,却是提升有限。</p>
十几年没有战,一上来就遇上这样惊心动魄、尸山血海的大战,确非一般人所能承受。</p>
即使平常有洗脑,有抚恤金等一些奖励措施,但面对残酷的战场,依然有人无法承受。</p>
相比之下,左良玉虽然军纪不佳,但治军练军还是有相当水平的,此次他挑选出的一万步兵精锐不但是营中的精壮,而且大部分都是刀口舔血,生死线上滚过好几次的老兵,汹汹而来的流贼,反倒是激发了他们的凶性和狠性,一个个嗷嗷大叫,死战不退。又有穿着明甲戴着铁盔的将领骑着马在阵中不停的喊叫、指挥、督战。任何人胆敢退却,都会被立斩。</p>
虽然危急,但左营步兵仍然可以坚持。</p>
左柳营却有溃败的危险,急需要振作和支援。</p>
不止朱慈烺,吴甡和侯恂也看出来了,吴甡拱手:“殿下,左柳营或有危局,应立刻令马德仁将后备队派上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