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一样。他们对你爸那是仰视，对我是‘你小子走了狗屎运’。”</p>
“哈哈！”</p>
陶玉书被他逗得哈哈大笑。</p>
林朝阳的这种感觉倒是没有错，因为陶父的燕大教授身份距离大家太过遥远了，所以冷不丁一见他，所有人用的都是仰视的目光。</p>
而林朝阳则是队里人从小看着长大的，他冷不丁成了大作家，因为太过亲近，大家很难升起那种仰视的感觉。</p>
不过这种情况在大年初二的时候有了明显的改善，因为公社领导竟然领着县领导跑到了林二春家。</p>
据说是县里领导听说了林朝阳这个享誉全国的大作家荣归故里，特地前来拜访的。</p>
得知这个消息，小杨屯的人终于明白了林朝阳这个作家的含金量。</p>
送走了县领导，陶玉书问道：“这位周县长礼数倒是挺周全，就是不说来干嘛的。”</p>
“无事不登三宝殿，人家是县领导，总不可能是真来给咱们拜年的吧？”林朝阳轻松说道。</p>
“那你说他是有事相求？”陶玉书问。</p>
林朝阳摇了摇头，“谁知道呢，他们这些当官的，有话也不可能第一面就跟你说，绕来绕去的，我猜无非可能是想让我写一写家乡。”</p>
陶玉书微微颔首，除了这个目的，她也想不到有什么理由能让一个县领导跑到一个作家家里来拜年。</p>
“那他要是真让你帮忙写点东西，你写吗？”</p>
“如果有合适的题材没理由不写，毕竟是家乡，可如果是生搬硬造就没必要了。”</p>
夫妻俩正聊天的时候，就看着张桂芹女士穿戴整齐的出了门。</p>
“妈，你干嘛去？”林朝阳问。</p>
张桂芹回道：“我去串串门。”</p>
这句话听在林朝阳的耳朵里，自动被替换成了“我去装装逼”。</p>
夫妻俩相视一笑。</p>
下午二埋汰跑来找林朝阳，问他：“朝阳，你是不是明天走？”</p>
“嗯。”</p>
回小杨屯这几天，林朝阳和老丈人一家成了小杨屯乃至周边大队上上下下关注的焦点。</p>
以前队里人都知道林朝阳老丈人是燕大教授，还成了大作家，可说到底是没有眼见为实，张桂芹再怎么说也总归是让人不太信服。</p>
林朝阳一年多没回家，老丈人一家也从来没露过面，有些喜欢嚼舌头的少不了根据这些情况挖空心思的编排一番。</p>
现在好了，教授老丈人来了，林朝阳也回家了，一切风言风语烟消云散，林朝阳也成为了人们口中自小就天赋异禀的大作家。</p>
我说什么来着，这孩子打小就聪明，一看就是个当作家的好苗子！</p>
这几天里林朝阳成了队里人关注的焦点，二埋汰没少在背后宣传。</p>
“朝阳，广播里头说国家要改革开放，你说以后种地还有前途不？”</p>
林朝阳无语道：“种地啥时候有过前途？”</p>
“那你说我去打工咋样？”</p>
“打工？”</p>
这个年代的农村青年有三大改变命运的途径：招工、当兵、考学。</p>
二埋汰一样都沾不上，家乡周边的国营工厂已经多年都没有招过工了，有招工的机会也轮不到二埋汰。</p>
当兵就不用说了，二埋汰眼睛有点斗鸡眼，人家部队根本不要。</p>
他小学学历，这辈子就与书本无缘。</p>
“你想去哪儿打工？”林朝阳问。</p>
二埋汰有些扭捏，“我要是去燕京，你能帮我找个单位不？”</p>
林朝阳摇了摇头，“咱们俩从小长到大，你要去燕京，缺个落脚的地方，我能帮你想想办法，但你要说帮你找单位，这个我超出我能力范围了。”</p>
二埋汰他不死心的说：“哪怕是临时工也行。”</p>
“要是临时工，一个月就赚二十块钱，在燕京衣食住行哪一样不要钱？你能攒下钱吗？</p>
而且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刷回家，你去燕京有意义吗？”</p>
闻言，二埋汰失望的说道：“那可咋整啊，我得赚钱娶媳妇！”</p>
“光想着娶媳妇，你咋不想想你大哥？”</p>
“我大哥咋了，他下半辈子有指望了。”二埋汰没心没肺的说道。</p>
东北农村人的外号也是有讲究的，谁头上要是有个外号带个“二”，那前面必然有个“大”。</p>
二埋汰有个大哥是大埋汰，他比二埋汰幸运，18岁参了军。</p>
去年和南边打仗，大埋汰也上了前线，立了个三等功，却丢了只手。</p>
消息传回小杨屯，二埋汰一家人难受归难受，但心里却有个朴素的念头。既然大埋汰是为国负伤的，那下半辈子肯定是部队管了。</p>
他们却不知道未来几年会有裁军这种事，国家当然会管大埋汰，回乡安排个工作肯定没问题。</p>
但以大埋汰的身体，大概率只能干那种边缘岗位，比如保卫。</p>
用不了几年就会面临失业的命运，哪怕不失业，恐怕也是清贫度日。</p>
在温水煮青蛙的环境里，日子只会越来越难。</p>
兄弟俩要是都没有个正经营生，光是浑浑噩噩度日，以后恐怕只能走上外出打工的道路，倒不如趁着现在机会多，去南边闯荡闯荡。</p>
“你要打工，去广东吧，那里机会多。”林朝阳叹了口气说道。</p>
二埋汰知道广东有国内第一批开放的特区，可听着着这个千里之外的陌生地名，他只感觉到一股茫然无措。</p>
“去广东，我能干啥？”</p>
“能干啥就干啥，去了肯定是先给人家打工。等以后攒点本钱，自己可以做点生意。”</p>
无论是打工，还是做生意，这些事与二埋汰人生前二十年的经历眉头任何交集，他有些底气不足的问道：“我能行吗？”</p>
他敢说去燕京的话，是因为燕京有林朝阳在。广东他倒是知道，可那里他人生地不熟的，想想就感到胆怯。</p>
“没有什么行不行的，你不是要赚钱娶媳妇吗？那边的风气比内地开放很多，赚钱的机会也不少，但前提是胆子大、脑子活。你要出去闯荡的话，我建议你去那边试一试。”</p>
二埋汰犹豫了片刻，点头说道：“好，我听你的。”</p>
林朝阳从兜里掏出两张大团结，“去时候的火车票就当是我赞助你了，能不能闯出来就看你自己了。”</p>
二埋汰攥着钱，再次用力的点了点头。</p>
他的眼神里有对未知的忐忑，有强装出来的坚定，也有对未来的憧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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