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本已干涸的眼眶里再度滚下一道泪痕。</p>

可少女的目光始终如此平静而遥远，在那座冰凉的墓碑前，她说：“你自己也说过，像我这种冷心冷肺的人，根本什么都不懂——正如你所说，事实也的确如此。”</p>

“你哥哥对我来讲，是世上难得默契的玩伴、朋友，或者也是知己，所以我以为如果和他一起环游世界，我应该可以收获更多我想要的东西——可惜他死了。”</p>

“可惜……”青年喃喃道，“他为了救你而死，你就只有一句可惜……”</p>

“你还想要我说什么呢？你还想要求我怎么做呢？”叶空说，“死去的人已经死了，你就算再痛苦一百倍也没法让他活过来……”</p>

“这就是理由？”原野恍惚的看着叶空，眼中隐隐透出恨意，“一个人死了，对你好甚于对亲弟弟好的一个人为你而死了，以我失去了世上最后一个亲人为代价，得到的就是你不痛不痒的一声可惜？一句没办法？”</p>

他浑身都在发颤，脸色一会儿发青一会儿发红，缓缓走向叶空的脚步也踉踉跄跄。</p>

曲雾要走过来拦住他，却被叶空抬手阻止。</p>

原野握住叶空的肩膀，死死盯着她说：“你这样……只会让我觉得，我哥死得很不值……”</p>

叶空却笑了：“原野，难道你一直都觉得，只有我足够痛苦，才证明你哥哥的死足够值得吗？”</p>

“至少……”原野喃喃道，“至少不能这么无所谓。”</p>

“我没有无所谓。”叶空淡淡道，“这世上不会再有人像你哥哥一样懂我，不会再有人能教我学习任何东西而不叫我觉得反感，不会再有人能让我将他当做老师和哥哥——他死了，我感到遗憾，还有很长时间的寂寞，这已经是我能给出最大限度的情感了。”</p>

“最大限度……”原野重复着，笑了一声，“最大限度……”</p>

他的手从叶空肩上无力地垂落。</p>

叶空却更进一步，凑近他，盯着他的眼睛说：“可你呢？你有想过你到底在为什么而痛苦吗？”</p>

原野怔怔抬眼，似没反应过来，叶空却不给他时间，低声继续道：“你到底在为你哥哥的死而痛苦，还是为他是为我而死的而痛苦？”</p>

“原野，我问你……”她定定的盯着他问，“我从来没有问过你这个问题，因为我以为没有必要，答案是肯定的，可现在我却想知道了……”</p>

她又靠近一步，几乎贴近他耳侧：“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哥哥不是为我而死，而是为你而死的，你会好受一点吗？”</p>

“……”原野眼底颤动了一下，突然露出个荒谬又讥讽的笑，“你是觉得，我只是在因为嫉妒而痛苦吗？你认为我是那种……哪怕他死我也只希望他是为我而死的弟弟？”</p>

“……”</p>

叶空在他的惨笑中静止两秒，倒退一步，睨着他说：“既然不是这样，那你何必纠结我是否为他痛苦。”</p>

“傻逼。”她轻轻吐字。</p>

“即便是我这样冷心冷肺什么都不懂的人也能想通，他是为了另一个人能快乐的活着才去死的——如果他的死换来的是活着的人生不如死的痛苦，那他何必要付出自己的命呢？”</p>

她又看了一眼那块墓碑：“我猜你已经忘了，我曾经告诉过你，你哥死之前的最后一句话是，你帮我看着点儿我的笨蛋弟弟吧。”</p>

原野愣怔了一下，看起来的确是早就忘了。</p>

叶空也不在乎，她踏过满地碎叶，走到墓碑前：“我原本以为，像你这种暴躁易怒又傲娇的傻逼，只要还在呼吸就能算活得不错，何况你还成了世界第一的棋手——可没想到不知不觉，你其实被他的死困了这么多年。”</p>

她抬手拍了拍墓碑，说：“既然如此，他的骨灰你想带走就带走吧，只是不要像做贼一样晚上来。”</p>

“天亮了再来。”</p>

她转头看向原野的背影，淡淡道：“这次没有人会阻止。”</p>

“……”原野轻声问，“你在同情我吗？”</p>

“我从不同情任何人。”</p>

“那你……不会舍不得吗？”</p>

叶空嘴角弯了弯：“就算舍不得，也只是对我自己的舍不得——你哥哥是个绝佳的玩伴，我至今都没有遇到第二个，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心情不错，我当然会舍不得心情一直都不错的曾经的自己……”</p>

到这里她便不再往下说了。</p>

“仅仅是玩伴？”</p>

“不然？”</p>

“你……没有喜欢过我哥吗？”</p>

“……”叶空沉默片刻，幽幽道，“我那时候才十四岁，脑子里除了天马行空的思考自己该怎么找乐子让自己活下去，别的什么都没有。”</p>

“……”原野嘴唇动了动，吐出轻若呓语的问句，“那，温璨呢？你对他，和对我哥哥是一样的吗？”</p>

“……”</p>

“……”曲雾的眼神突然变得古怪，片刻后又震惊起来。</p>

而叶空也在片刻的皱眉后，语调冷冷的张口：“你是在为你自己问这个问题，还是在为你哥哥而问？”</p>

这一回的沉默持续了很久。</p>

风卷着湿润的水汽从深林里袭来，把原野从恍惚中吹醒。</p>

他转身，不再寻求答案，而是一步步踉跄着朝山下而去。</p>

叶空望着他的背影，悠悠道：“原野，明天过后就不要再回来了。”</p>

“不要再想起这里，也不要再想起我。”</p>

没有回应，只有原野深一脚浅一脚越来越远的背影。</p>

直至他彻底消失，曲雾才不可置信的看向叶空：“他……他对你？”</p>

叶空转身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撑着脸看着青年离去的方向，漠然如事不关己：“真可怜，不是吗？”</p>

“……”曲雾喃喃道，“什么时候开始的？”</p>

叶空想了想：“十几岁吧，那会儿他就拧巴死了，跟我下棋的时候兴冲冲的，看到我和他哥一起玩就臭着脸不肯加入，顶着一张傻逼似的脸，生怕我看不出来。”</p>

“……你早就看出来了？”</p>

“我对别人的目光很敏锐的。”叶空淡淡道，“那会儿的原野，还能以世俗目光称一句可爱或者叛逆，如果他哥没死没准他还能正常长大，正常的看清自己过去有多傻逼……可惜。”</p>

提到原初的死，曲雾也沉默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