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皇子。”</p>

冬日尚且严寒，谢崇站在乾清殿前，负手而立，居高临下望着面前的皇城，也望着乾清殿台阶下穿着厚厚冬装和铠甲的御林军们。</p>

他视线扫过谢骞，看着他脚上那双不知从何处买来的廉价靴子，以及短了不少的衣裳，终是冗长地叹了口气。</p>

或许，谢骞不在意这些，但，他大安的皇长子，他谢崇的儿子，不能不在意。</p>

“是。”</p>

谢骞或许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也或许没懂，他只是恭敬地行了一礼，而后，便和尹总管一起离开。</p>

谢骞站在原地没动，目送着他的儿子走下台阶，半晌，吐了口浊气对元宝道：“朕的儿子，似乎要长成一座小山。”</p>

若旁人说这话，元宝定是要笑得，可谢崇这么说，元宝却不敢笑。</p>

他忙看了看谢骞的背影，又琢磨了下谢崇的语气神情，说道：“是啊，大皇子他，的确比寻常人要高一些。”</p>

谢崇笑了，“比朕还要高。”</p>

他说着，背着手朝楼梯口走去，边走边道：“朕自幼常听人说，七尺男儿，可朕瞧着，朕的儿子，已然超过了八尺。”</p>

元宝笑起来，“陛下，奴才旁的不懂，但，幼时听老人说，这儿郎啊，只有长得高大，才有力气，才能干的动活儿。”</p>

话落，见谢崇点头，又道：“奴才那时家里人多，因着奴才身姿瘦弱，爹娘觉着这身板日后没力气，没法下地干活，挣不得钱，也没得活路，这才将奴才卖给了人牙子的。”</p>

谢崇听了这话，脚步却是顿住了。</p>

元宝见状心下猛地一咯噔，一时间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p>

正惶恐间，他听谢崇道：“说到底，还是朕的不是，是朕没能把大安治理的足够强盛，否则，你也不会如此。”</p>

“噗通”一声，元宝跪了下去，忙不迭地磕头道：“陛下明鉴，奴才不是这个意思，且，奴才能进宫，一直心存感恩，若非是遇到了陛下，若非是陛下给了奴才安身之所、立命之本，奴才只怕早就饿死了，说不定，尸骨都被野狗吃干净了。”</p>

“陛下，天可怜见，奴才对一片衷心，时时刻刻都在感激陛下的恩惠，从未有一日懈怠，今日说了这许多，也是因着，奴才自幼在陛下跟前长大，奴才没享受过长辈亲人的疼爱与好，却得到了陛下的关爱与在意，奴才时常觉得自己何德何能。”</p>

“也时常在心里，将陛下视作这世间对奴才最最好的人，如此，才一时多言，还望陛下明鉴！”</p>

谢崇看着他跪在地上不断地磕头，眉头微微拧起。</p>

空气中一片死寂，半晌，谢崇开口：“起来吧，朕，并未怪你。”</p>

元宝愣怔地抬起头来，便见中年的帝王，一身明黄龙袍，负手而立，神情威严，彼时，拧着眉头垂眸看他。</p>

“朕，只是希望，有生之年，让这天下间，在没有这般的不幸事。”</p>

“陛下……”</p>

元宝红了眼，感动的几乎要落泪。</p>

谢崇语气温和了些，道：“冬日严寒，地上凉，起来吧。”</p>

“是。”</p>

元宝忙谢恩起身，却忍不住低着头去擦眼角的泪。</p>

谢崇却是心事重重地往前走。</p>

他一路往前走，一路环顾四下，心下有的，却是万千唏嘘。</p>

这皇宫的每一处，似乎都与他幼时没什么不同，也似乎与幼时大相径庭。</p>

经年流转，成为帝王的他，已然不记得自己幼时看这些宫人、这些宫墙、这些宫殿是何种心态，可眼下，他想的却是：为君多年，他究竟有没有做的比他父皇要好呢？</p>

他不知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