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月下语(2 / 2)

风吹一夜满关山 闲雨 4756 字 3个月前

“阿荨,”他吻着她的耳垂道:“我在靖州城里有一所院子,已经让人带了信过去收拾着,咱们回去后你可以先收拾些东西送过去,那里往后就是咱们的家。”</p>

他停了停,又笑道:“虽说泰半时间大概都在军营里,但闲下来的时候,总还是要在那里住的,你若喜欢这里,我便让人把那院子照着这样翻修一下。”</p>

沈荨抚着他肩背上绷起来的肌肉:“咦,方才不是还说太花钱么?”</p>

谢瑾道:“一座小院子,这点钱我还是有的。”</p>

沈荨摇头:“何苦呢?既住的时间少,弄得太漂亮了也是白白荒废着,你若有钱,不如直接把钱给我。”</p>

“你缺钱?”谢瑾有些疑惑。</p>

沈荨哈哈一笑:“我又没吃过空饷,也没像有些人那样养商队,那点子俸禄哪够我用?打身好些的铠甲就没了,也就仗着军功累下来的封赏过日子罢了。”</p>

谢瑾抚着她背上的点点“军功”:“谁告诉你我养商队?”</p>

沈荨狡黠一笑:“猜的,怎样,不打自招了吧?”</p>

谢瑾无奈道:“什么招不招的?你迟早会知道,我也没打算瞒你。”</p>

沈荨摸着他的脸:“北境什么情况我知道,朝廷又抠门,北境军如今的装备防御,明眼人一瞧就知道花了外头的钱,这事我猜得出,皇上也猜得出,他倒乐得花你的钱。”</p>

谢瑾只唏嘘一声,没说话。沈荨将头靠到他胸膛上,握紧他的手。</p>

两人十指交扣,静静依偎在一起,半晌,沈荨叹道:“怎么就这么难呢?不过就想好好地守住边疆,总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p>

谢瑾忍不住笑道:“沈大将军有太后皇上偏心都这般烦恼,那我岂不是日日都睡不着觉?”说完,抬着她的下颌,鼻尖轻轻碰了碰她,“好了,不说这些了,良辰美景可不要虚度了,钱我给你,院子也要修。”</p>

他说完,朝园中扫了一眼,目光在那秋千架上停了一会儿,意味深长道:“今儿便都试试,喜欢什么照着建。”</p>

沈荨咂摸了一会儿,抬手去捶他肩头:“谢瑾,我觉得你越来越不正经了。”</p>

“不都说我沉闷无趣么?还不许人变通一下?” 谢瑾笑道,再度吻住她。</p>

沈荨虚虚闭上眼环住他的肩,感觉身体渐渐被融化,未曾合上的一线眼帘中,只见不远处悠悠荡在树下的那架秋千,在浮动的暗影中轻微摆动。</p>

次日下午沈荨搭着华英公主的马车去了皇宫,向沈太后禀明情况并告辞。</p>

从宫里出来后,她直接回了谢府,略略收拾了东西,又瞅着空去了一趟将军府,与祖父祖母道别。</p>

沈老爷子早已习惯离别,只叮嘱了两句便罢了,沈炽正好也在府中,听说她此去北境会先到望龙关,等谢瑾赶到望龙关大营坐镇后再转去骑龙坳,脸上的神情很有些诧异。</p>

沈荨坐了一会儿就赶往西京校场的临时营地,进谢瑾的中军大帐时,几位将领都在他帐内说事,她一进来,谢瑾立刻抬头,目光一落过来,两人脸上都有点发烧。</p>

昨晚纵情了一夜,沈荨在他怀里直睡到近午,醒来后又在那张绵软大床上亲热了一阵,他方才起身,先她一步骑马回了军营。</p>

这会儿两人的脑子里都不由自主浮现出一些不该出现的散碎片段,沈荨咳了一声,坐到顾长思让出的椅子上,低头喝茶。</p>

谢瑾把目光挪开,对顾长思道:“该交代的都交代给你了,到了靖州后,沈将军会取道望龙关,你先带人去骑龙坳,与何都尉交接。”</p>

顾长思应了,正要告辞出账,沈荨叫住他:“你先到我帐外等着,我还有事要交代。”</p>

等谢瑾和另两名将领说完了事,帐中只剩下两人时,沈荨瞅着他道:“我明儿便走了,谢将军有没有什么要交代我的?”</p>

谢瑾道:“自是有的……阿荨,出去走走吧。”</p>

沈荨见他抿着唇,神色有些严肃,不由笑道:“什么事要出去说?就在这里说不行么?”</p>

她话没说完,谢瑾已经掀帘出去了,她便只得跟出去。</p>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军营,顺着扶鸾山脚下的斜缓山坡向上走,走了许久,谢瑾走至一株大树下,停住脚步转过身来。</p>

此时新月初升,军营起伏的大小营帐在脚下斜斜展开,因有四千士兵明日便要整队出发,此时营里正忙碌着,来往穿梭的人看上去似蚂蚁一般渺小。</p>

沈荨刚至他跟前,便被他握住右手,手掌心里被塞进了一个东西。</p>

她凝目看去,见是一只两寸见长的青铜梼杌,其状凶戾恶猛,兽身纹理刻得极细微逼真,但只得半个身子,她惑然一瞬,立刻便明白过来。</p>

“谢瑾,你……”她心内一沉,语气重了几分,但说话的声音压得极低极低,唇角都有些微颤:“你居然——养暗军?”</p>

谢瑾没说话,只凝视着她的眼睛。</p>

沈荨急得跺脚:“你不要命了?”</p>

谢瑾将她的手指合拢,牢牢握住那半只梼杌,低声道:“我不养暗军又能怎么办?樊国狼子野心,一直对我朝虎视眈眈,先不说朗措的十万铁骑,就是前樊王座下的十八万精兵,都不是好对付的,一旦起了心要攻过来,就算有关墙的抵挡,八万北境军能挡得住?”</p>

沈荨心砰砰乱跳一阵,冷静下来,问道:“这事有哪些人知道?”</p>

“我爹,宣阳王,我,崔军师,现在还有你,”谢瑾道,“四路暗军的统帅虽知晓一些,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p>

沈荨半晌无语,掌心汗湿,都快将那半只梼杌捏出水来。</p>

“两万暗军现是崔军师掌着,梼杌的一半在他手里,另一半就是我这只,梼杌一合,便可调动暗军,暗军的四路统帅不认人,只认梼杌。”</p>

幽凉月光洒下来,谢瑾的脸在明暗交错的光影下清冷淡漠,他徐徐说着,语气平淡无波:“阿荨,我是不得已,我不能拿边关百姓的家园和生命来赌,你也知道,丢失几个边塞,对朝廷来说可以重新举兵夺回,但对于那儿的人来说,家只有一个,命也只有一条……兵权对谢家来说是重要,但重要不过十数万人的命,早在决定建立暗军的那天,我爹和我就做好了准备,一旦——”</p>

沈荨急忙去捂他的嘴,“呸呸呸——”</p>

谢瑾握着她的手,顺势拉到怀里把人抱着:“下午刚收到的军报,北境情形的确不太妙,这几年,樊国内部暗流涌动,前樊王与朗措之间勾心斗角,被制约着一直没敢大举兴兵,现在朗措夺了王位,前樊王的十八万精兵在内斗中死了八万,十万归入他座下,朗措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都清楚……”</p>

沈荨默然无语,谢瑾接着道:“他这几年几乎荡平了樊国北边的各个部落,又一举夺得了王位,可说正是气焰高涨的时候,我把这半只梼杌给你,就是怕他会趁着我还未回北境之时突然发动攻击……阿荨,这两万暗军是我与崔军师专为对付朗措的军队培养的,就是防着这一天。四路暗军各有所重,神鬼莫测,一旦有险情,可协助你牵制住朗措的羽翼,不至于太被动。”</p>

沈荨推开他,将那半只梼杌放入怀里,道:“好,我知道了,等你一赶到北境,我便还给你——你放心,我绝不会让这半只梼杌从我身上离开,也绝不会向任何人透露半个字。”</p>

谢瑾深深注视着她,握住她双肩微微一笑:“阿荨,我可是把谢家的身家性命,都交到你手上了。”</p>

沈荨只回望着他没说话,神情严肃,没有惯常在他面前的嬉皮笑脸和插科打诨。</p>

谢瑾忍不住将她肩头按回怀里,喃喃道:“我以前没想过会有这一天。”</p>

沈荨知他话里的意思,环着他的腰抬头笑道:“你不怕我有其他打算?”</p>

谢瑾低头,吻在她唇角:“我信你。”</p>

轻浅的一个吻,却在两人心中漾开温温的暖,谢瑾离了她的唇,笑道:“其实也没这么严重,若真有被揭破的一天,我也不是没有对应的法子。”</p>

两人说完,携手回至营地,顾长思果真一直候在沈荨帐前,旁边站着姜铭,她领着顾长思进去后,姜铭目光在她背影上停留一瞬,随即转开。</p>

朱沉正在帐内收拾东西,见顾长思跟在沈荨身后进来,眼皮子都没撩一下,直接进内帐去了。</p>

沈荨让顾长思坐在案前,递了纸笔给他,道:“你闭上眼,把骑龙坳和周边的地图画出来。”</p>

片刻后顾长思画好,沈荨拿过来一看,赞道:“不错,下了功夫的。”</p>

她拿笔尖虚虚点着地图,问道:“如果樊军压至北境线,我们要从骑龙坳攻入樊军后方,可以走那几条线路?”</p>

顾长思略一思索,将地图拿过来,另用笔蘸了朱砂,以红线描出。</p>

沈荨颔首:“这几处的确便于行军,但还不是最好的路线,如今形势有变,我暂时去不了骑龙坳,也就暂时带不了你们,一旦事态紧急,你必须挑起这个担子,明儿出发后我们在路上再来细细讨论。”</p>

顾长思肃然应道:“是。”</p>

他出去时脸上无甚表情,目光却在卷起的内帐帐帘上流连了片刻。</p>

不多会儿朱沉出来,沈荨瞧着她笑道:“躲什么躲?”</p>

朱沉道:“看见他就烦,那会儿说的义正言辞,说他今生绝不听命于沈家人,如今没几天就在将军麾下服服帖帖的,我都替他脸疼。”说罢,自己忍不住微微一笑。</p>

“这说明你家将军有本事,”沈荨面孔一板,大言不惭道:“多学着点。”</p>

朱沉笑出声来:“这也说明我有眼光——对了,今儿我和姜铭聊了聊,他说是老家的母亲最近生了病,所以这几天有点心神不宁。”</p>

沈荨听说,眉心却微微凝起:“是么?如果真是这事,有什么不好对我说的?”</p>

朱沉道:“我也觉得,但他不肯再多说了,咱们多留意留意。”</p>

沈荨“嗯”了一声,想了想道:“他娘上回托他带给我的那种陶土小玩偶倒还挺有意思,既是这么着,你准备点钱给她送过去吧。”</p>

朱沉应了一声,沈荨不再多说,出帐去巡视各部出发前的准备情况。</p>

次日天还未亮,沈荨穿着那套明光轻铠,领着四千将士出了城门,于微熹的晨光中一路西行。</p>

兵马行至澐水渡时,等候在岸边的一排渡船来往数次,将士兵战马尽数送往对岸。</p>

披坚执锐的将士有条不紊地牵马下了渡船,黑压压地在岸边列队等候。</p>

谢瑾立于岸边,扫了一眼对岸的兵马,将沈荨颈下的披风带子紧了紧,凝视着她道:“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p>

朱沉牵着沈荨的马,先上了最后一只渡船。</p>

她拿胳膊肘撞了撞脸色阴郁的姜铭:“看什么呢?”</p>

姜铭把目光从岸边告别的两人身上收回,笑了笑道:“没什么。”</p>

秋末初冬的清晨,风凛冽而寒冷,水岸边旺盛的红蓼还未褪去最后的颜色,轻浅颓黯的残红一直漾到灰蒙蒙的天边,谢瑾的马立在枯黄的草丛中,马颈不时亲昵地挨过来,蹭着他的后背。</p>

沈荨双眸亮若晨星,上翘的唇角于寒风中弯成一抹暖人的弧度:“我在望龙关等你。”</p>

谢瑾点头:“去吧。”</p>

她未再说什么,提了长刀干脆利落地转身上了渡船,谢瑾翻身上马,瞧着那艘渡船船桨划开,推开水浪,渐渐于秋波寒色中靠岸,对面一声号角长长扬起,沈荨转头回望一瞬,随即领军去远了。</p>

谢瑾的衣袍在风中翻飞不止,吹得他整个人都似要乘风而去一般,澐水渡头黄柳残红,枯草秋岸,或许是天色灰蒙,阴云掩日,他心头总有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霾,直到对岸的大军于视野中消失不见,这才调转马头,慢慢往官道上策马归去。</p>

上卷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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