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十五章 雁归云(2 / 2)

风吹一夜满关山 闲雨 4710 字 3个月前

马上之人点头笑道:“凤翅岭另有其人,不过穿了我的铠甲罢了——怎么,只许你们耍阴谋诡计,不许我们回击?我告诉你,大宣绝不会任人欺负宰割,今日便留你一条性命,滚回去告诉你们樊王,不想要脑袋就尽管放马过来!“</p>

她将手中长刀一收,下一句话掷地有声:“我沈荨便守在这里等他,我大宣的一兵一卒,都在这里等着他!”</p>

与此同时,上京前往汴州的官道边上,参加完冬祭大典的谢瑾率领八千将士,赶了大半夜的路,正下令士兵在道边林地内休整片刻,穆清风神色严峻,过来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几句。</p>

谢瑾一怔,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下去,只觉寒风透骨,暗林凄凄,不觉伸手扶住身边一棵大树。</p>

穆清风道:“将军……”</p>

谢瑾定了定神,缓缓开口:“下令大军原地扎营,等我两日,你和明月这便跟我回上京。”</p>

他上了马,晦暗目光往夜空之下的西北方向眺望一瞬,随即打马往上京方向疾奔而去。</p>

接连下了十几天的雪终于停了,沈荨沿着望龙山脉的边缘走了一遭,在骑龙坳与顾长思和朱沉碰了个头,回程的时候天清气朗,大雪涤过的天空尤为明净高远,冰雪轻融,山风过处,漫山遍野的白雪在阳光下簌簌而落,化为水雾弥漫于山林间。</p>

沈荨半道上便接到谢瑾两日前已到北境的消息,她一路快马加鞭,率先纵马进了望龙关大营。</p>

她跃下马背,将马鞭一甩,快步进了中军大帐。</p>

“谢瑾,我听说你出了上京,半道上又折了回去,出了什么事儿?我还听说谢思那小鬼也来了——”她语声飞扬,一叠声地说着,将手中长刀靠在帐帘边的兵器架子上,一抬头却见中军大帐内坐着崔宴和几名将领,人人脸上都是一副怪异的神情,李覆神色不安地朝她望来,嘴唇翕动,半晌招呼了一声:“沈将军。”</p>

坐在案前的谢瑾这时才抬头,朝她看过来,只一眼,便让沈荨僵在原地。</p>

他没披挂铠甲,只穿着一件鸦青色单袍,外头罩了一件同色大氅,脸上神色淡漠,眸光冰冷,看她像在看一个陌生人。</p>

她已经很久没有在谢瑾脸上看到过这种神情。</p>

沈荨心下一沉,取了头上的凤翎银盔,上前两步,问道:“出了什么事?”</p>

谢瑾与崔宴对看一眼,没回答她,只对几名将领道:“事情都交代完了,先出去吧,往后一切都按我刚才的吩咐做。”</p>

崔宴走在几名将领后头,出去的时候,把帐帘放了下来,盖得严严实实。</p>

沈荨心头犹如被一块大石压着,只觉帐内空气闷得令人窒息,她深吸一口气,盯着谢瑾问:“到底出了什么事?”</p>

谢瑾仍是没看她,慢慢自怀中摸出一封书信,起身过来递给她,目光这才在她脸上扫过,只一瞬便移开,人也后退两步,语气平静地说:“这封文书,需要沈将军签个字。”</p>

沈荨拿过来一看,顿觉晴天霹雳,一瞬间浑身都软了,一时站不住,忙伸手去扶身边的椅子靠背。</p>

谢瑾的目光再度投过来,大帐内悄静无声,他眼中深切的痛苦和挣扎一闪而过,袍袖下的手指动了动,悄悄紧握成拳。</p>

她发丝凌乱,脸上还带着彻夜赶路的风霜,眼下有淡淡的青影。大帐的帐帘垂下,但她身后的窗帘卷着,日光和着外头的雪光一同映进来,将她的身影投在他脚下。</p>

沈荨心中空茫茫一片,思绪不觉飞到了成婚那日。</p>

那时她匆匆忙忙地赶回家,顾不得仔细处理腿上的伤口,慌里慌张地换上嫁衣,虽然对未来也有几分未知和迷茫,但心情是雀跃的,忐忑中含着丝丝喜悦与期待。</p>

那时她从未想过,与他的这段姻缘,会结束地这般快。</p>

不久之前的恩爱缠绵,就如昙花一现,不仅是水中花镜中月,更是笑话一场。</p>

“……你要与我和离?”沈荨唇角轻颤,嗓音沙哑,尖端发白的五指紧紧捏着那张谢瑾已签了名的和离书:“为什么?”</p>

谢瑾垂眸,移开几步,双脚从她投在地上的影子中脱离,语气平缓无波:“沈将军不久就会知道了,请签字吧,时间不多了。”</p>

沈荨上前两步,将那张和离书甩到他脸上,怒喝道:“给我一个理由!”</p>

谢瑾眼角微微抽搐,沉默着捞住飘飞在半空中的那张纸,放到案上拿镇纸压住。</p>

他朝她转过身来:“我只有这两日的时间来这里做些交代了,朝廷的圣旨和押解令很快就会到——沈将军,你我缘分止于此,签字吧,你签了字,才能得到你想得到的东西。”</p>

“什么圣旨和押解令?什么我想得到的东西?”沈荨心中有了更为不详的预感,尽量稳住心绪,抬眼直视着他。</p>

谢瑾此时未再躲避她的目光,两人静静对视,近在咫尺,却又远隔山水。</p>

谢瑾的眸光就如北境冰封的雪山,投到她脸上,带来彻骨的寒和冷,沈荨心头渐渐绝望。</p>

“你真要如此?”她问。</p>

谢瑾没有移开目光:“是。”</p>

“没有任何转圜余地?”她再问。</p>

他神色未动:“是。”</p>

沈荨不再说话,拿起案上一只蘸饱墨汁的笔,快速写下自己的名字。</p>

“如你所愿!”她将笔一丢,再不看谢瑾,转身大步出了营帐。</p>

谢瑾凝目注视着那张纸上墨汁横流的“沈荨”两个字,身躯轻抖,像是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手指微颤着,摸索到椅子扶手颓然坐下,发直的目光停在那处,久久不曾挪开。</p>

沈荨出了中军大帐,日光绚丽,营地里还未化去的积雪反射着刺眼的光芒,四下里都是白茫茫明晃晃的一片,让她觉得恍然若梦,有种极为不真实的感觉。</p>

心是钝痛的,像有人不紧不慢地拿钝刀在磨,渐渐将鲜血磨了出来,涌上喉头,再压制不住。</p>

她摘下颈间领巾,低头,一口血喷在领巾上,将那团布捏成一团摔于地上,然后昂首挺胸,大步走往自己营帐。</p>

她直直地坐在自己帐内,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有人进来请示军务,她收敛心神应对了,又是茫然呆坐,直到日光西移,朦胧暮色中姜铭进来,说谢瑾请她去中军大帐。</p>

沈荨理了理鬓发,道:“你先出去,我换身铠甲就过去。”</p>

姜铭没说什么,目光从案上纹丝未动的食盒上扫过,撩帐出去了。</p>

沈荨换了一身柳叶甲,重新挽了发,出了营帐往中军大帐走。</p>

大帐前黑压压地跪着一片人,谢瑾跪在最前头,一名宫廷内侍背着日光伫立着,手中一柄拂尘尾端被风刮散,飞展在夕阳的光影中,像是风中飘散的柳絮。</p>

那内侍见了她,尖着嗓子笑道:“哎呦,就等沈将军了。”</p>

沈荨脚步沉重,一步步走过来。</p>

内侍待她跪下,方才摸出袖中一个卷轴展开,环视了一下众人,轻咳一声,徐徐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北境军统帅,怀化大将军谢瑾,枉顾朝廷及兵部规程招募暗兵,现撤去其北境军统帅职务,摘去怀化大将军及威远侯世子之头衔,即刻起押解回京,关入刑部大牢听候审讯,北境军一应军务,全权交由抚国大将军沈荨处理——钦此!”</p>

内侍宣读完毕,营地里一片安静,一时之间只闻呼啸风声和营帐帐帘在风中抖动的哗哗声。</p>

沈荨的手紧紧拽住了自己铠甲下的袍角。</p>

“草民谢瑾遵旨——”跪在她身边的谢瑾语声平稳,双臂高举,接过那卷圣旨。</p>

谢瑾身后的几名将领事先虽已得到消息,此时仍是不免激愤出声,听见身后骚动,谢瑾低声喝道:“忘了我是怎么说的么?”</p>

众人安静下来,纷纷沉默地起了身。夕阳落于山外,天地间是一片蒙蒙的灰暗。</p>

内侍手中拂尘一扫,笑道:“谢瑾,既已接了旨,还不快将北境军帅印虎符交予沈将军?”</p>

谢瑾应道:“是。”</p>

他起身回了营帐,很快又出来,迎着沈荨的目光将托盘内的帅印和兵符奉上,沉声道:“沈将军——”</p>

沈荨浑身冰凉,只看着谢瑾的眼睛。</p>

他眼中是沉静的一片深潭,望不到底,亦没有波澜。</p>

她移开目光,看见周围的人都对她怒目而视,而崔宴神色复杂,目光中除了愤怒,还有讥讽和深深的无奈。</p>

内侍催促道:“沈将军,时候不早了,咱家还赶着回京给皇上回话,今后北境军这副重担,可全压在您身上了,太后和皇上给予您厚望,您可不要让他们失望啊!”</p>

沈荨低头,瞧着托盘内的帅印和虎符,垂在身侧的手捏紧,又松开。</p>

“这般重罪,不可能不牵连谢家,其他人呢?”她低声问。</p>

谢瑾亦低声答道:“知道消息后我赶回上京,与皇上做了个交易,所有罪名我一人承担,其他人无恙。”</p>

“什么交易?怎么做到的?”沈荨再问。</p>

谢瑾不答,再上前小半步,高声道:“沈将军快接吧,难道要我跪下么?”</p>

沈荨猛然抬头,迎着他的目光,慢慢伸出手去,从托盘内拿过那似有千钧重的帅印和兵符。</p>

谢瑾即刻松手,托盘无声落于泥地上,砸出一个浅浅的坑印,他后退两步,转身便走。</p>

(/32572/32572832/4680534.html)</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