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临危不乱。”接着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陶林一眼。
“可你有没有想过,一个被虚伪折磨了整整十年的人,他为了一个真相,其实已经不会管自己的死活了。就算我来不及见你又如何,如果我真的在一个小时前死了,我相信你也能在没有任何信息的情况下替我掘出真相,只是时间会更久一点罢了。”陶林忍不住一皱眉头,他没想到夏艺卓会这样说。
“你真是低估了我对你的信心。”夏艺卓摇了摇头说。
陶林严肃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觉得他已经完全疯了。
可是这样的疯又如此让人心疼,陶林知道,夏艺卓之所以变成现在这个绝望的样子,都是拜十年前那场错漏百出的纵火案所赐。
“余子江已经提交了华鑫纵火案的重启申请,应该很快就能批复下来了。”陶林轻咳一声说。
谁知他话音刚落,夏艺卓就仰天大笑了好几声。
“真是讽刺啊!”他深深叹了一口气。
“事情都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华鑫纵火案连你们警方的一场紧急会议都配不上吗?还需要余队主动申请重启?”他说。
“我承认,事情确实比我们想象得艰苦很多。”陶林回答。
“我知道你们很想帮我,也不是第一次申请重启了吧?和我预判的一样,看来事情是不得不发展到这种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夏艺卓狠狠咬着牙说。
“你杀害徐厚蒲,并联合程娜、马佳窈、陈昂三人分尸抛尸的过程,我都已经知道了。”陶林深吸一口气,对夏艺卓说道。
“我相信杀人不是你的本意,从某种角度来讲,我同情、甚至理解你。”他说。
“你知道吗,贺扬在被警方带走得那一天,只和我说了一句话——他说他相信我,一定能救他出去。从此我费尽一切力量,甚至连活下去都是为了他这句救我。”夏艺卓轻笑了一声。
“你患有脑瘤,瘤子压迫视觉神经,导致你的视觉在飞速减弱,要是脱掉这高度眼镜,你和瞎了没什么区别。”陶林立刻回答道。
“这就是为什么徐厚蒲脖子上的勒痕那么浅的原因,因为你病入膏肓,已经没有力气了。
“没想到你一下就看懂了我的提示。”夏艺卓微微低头,一副欣慰地样子。
“可是我几乎查不到你化疗的记录,为什么不积极治疗。”陶林质疑。
“因为我没时间了。赚钱、立名、寻找线索保护家人我有太多事情要做,躺在床上就什么都做不了。”夏艺卓说。
“其实我一点也不害怕死,很多有钱人如果像我一样得了绝症,恨不得求仙问神向天再借五百年。而我呢我恨不得死在那一天。”他满眼充着血丝,对陶林说道。
“你不该这么想的。”陶林看着他说。
“那你告诉我应该怎么想?”夏艺卓反问。
“我知道你曾经有一个妹妹。当她被杀死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发过毒誓,不找到凶手决不罢休。你可以不吃不喝,可以肆意消耗身体整宿整宿地熬夜,就算病倒了你也不可能停下,只是因为有人把她从你身边残忍地带走了,你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那个人找出来。”他说。
陶林这次没有继续回复夏艺卓,没人能看出,他的脸颊刚刚抽动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夏艺卓的真挚、诚恳乃至绝望,都能让陶林有不同程度的触动。
“咳咳咳——”就在这时,夏艺卓突然剧烈地咳嗽了一阵。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陶林不免有些担忧,一下皱紧了眉头。
“陶警官,我该吃药了,您能帮我到外面倒一杯水吗?”等他好不容易咳嗽停止,夏艺卓一边拍着胸口,一边扬起了头,说话的时候还不忘礼貌地一笑。
陶林凝视着他,似乎冥冥中意识到了什么。
“我觉得,你并不是想让我帮你倒水吧?”陶林反问。
“我真的就想要一杯水。”夏艺卓又把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
“请你到外面给我倒一杯水,昨天有人来给我送过药的。你们警方也对这瓶药检查过了不是吗?”
陶林双手插着口袋,像个雕塑一样一直站在原地,无论夏艺卓说什么,他都不为所动。
“因为贺扬,你把自己往死路上逼,却忘了他所牺牲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好好活下去。”最后陶林看着他,缓缓开了口说。
夏艺卓先是顿了顿,然后仰头长舒了一口气,他似乎不再执着于倒水的事情。
“我踩在他的尸体上活着,眼睁睁看着所有人从他身上践踏而过的人步步高升,如果换作是你,你会甘心吗?”他苦笑一声回答。
陶林迟迟没有开口,夏艺卓的问题似乎一下子击中了他的心脏。
看到陶林在迟疑,夏艺卓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那种笑声不是轻蔑的,而是无比凄凉的。
“我其实特别羡慕你,和你志同道合的朋友们一直陪在你的身边。虽然从审讯室里头没办法透过玻璃看到隔壁的情况,但是我知道——自你走进这个审问室起,所有的监听设备都被关掉了,外头的警员们听不见声音,没几分钟注意力肯定就飘到别的地方去了。可是唯独有一个人,他永远会站在那扇玻璃窗前看着你,因为他根本不在乎你和我说了什么,他坚信你如同他的耳朵,不可能对他有所隐瞒。相比之下,他更担心我会不会突然发了疯伤害你。”他重新开口。
夏艺卓话音刚落,陶林下意识轻轻偏过头去,目光斜视旁边那面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窗上分明只能反射出他与夏艺卓的身影。
可陶林仿佛能透过这反射的景象,看到余子江伫立在窗前,身体近得快要贴到玻璃窗上。
“我们是一样的人,年少成名、失去过重要的亲人、经历过痛苦无边的低谷至暗之际有人拉了你一把,而我的贺扬死了,我连给他上一炷香的机会都没有,只能跪在梧桐树下抚摸一块没有名字的石碑。这就是我们两个唯一不同的地方。”夏艺卓的声音再次响起,将陶林的目光重新拖回到了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