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场。</p>
晴朗的夜，满天星斗闪烁着光芒。</p>
春末夏初，临安的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到了晚上，热气沉寂，湖面上泛来几分清凉。</p>
马厩中的一匹三河马今夜生产。乌兰挽着袖子，站在一旁忙活。在草原的时候，她给牛羊、马，都接过生，颇有经验。此刻的她看起来，俨然是一个老到的小接生婆。</p>
“出来了！出来了！”乌兰兴奋地喊起来。</p>
小马驹露出湿漉漉的头来。</p>
新生命的到来，总是可喜的。</p>
“快过来，跟我一起拽！”她喊着站在一旁的阿九。</p>
阿九被乌兰的热情感染，上前，同她一起使劲儿拉拽。</p>
小马驹终于生下来了。</p>
刚出生，尚不会站立。</p>
乌兰摸摸它的头，一屁股坐在草地上：“阿九，我们给它取个名字吧。我俩一同接的生，就叫它同生。”</p>
阿九笑道：“生涯万事有苍苍，故园归梦夜空长。同生，确是好名字。”</p>
内侍端来温水，他们净了手。</p>
乌兰道：“等同生大一些，就给慎儿骑。”</p>
自皇长子养在她身边后，她不管得了什么好东西，都惦记着他。</p>
阿九很欣慰，道：“本朝自太宗皇帝以后，历代帝王，精通文墨而疏于骑射，皇父、皇兄皆是如此。朕是个例外。往后，该让皇家子弟们自小都习学武艺、剑法、骑射，才能与西狼鞑子一较高下。”</p>
乍然听他提起西狼，乌兰有些不自在。她的秘密是一片藏在深处的叶子，风一吹，叶子就轻轻晃了晃。她和阿九之间的亲密，也晃了晃。</p>
同生安静地依偎在母马身旁吃奶。</p>
两人起身，往琼华殿走。穿过长长的回廊，走到御湖，殷鹤来了。</p>
乌兰现在已经知道，殷鹤是皇城司的掌事。</p>
殷鹤俯身向阿九行礼，道：“官家，微臣有事上奏。”</p>
他看了看乌兰。</p>
乌兰打算回避。</p>
阿九握着她的手，向殷鹤道：“无妨，你说吧。”</p>
孟宸妃伶人出身，没有为官做宰的父兄，没有母家的势力在朝中。前朝的事，阿九觉得，不必防着她。</p>
殷鹤道：“官家，这几日，皇城司的兄弟们在临安城发现了西狼人的行踪。”</p>
“西狼人？”</p>
“是。虽然他们办事谨慎，行踪飘忽，但临安城中忽然多了一群蛮族之人，兄弟们还是觉察到了。他们似乎奉了忽穆烈的命，在寻人。具体是寻什么人，微臣还未探查出来。”殷鹤禀道。</p>
乌兰的手心出了汗。</p>
寻人。</p>
莫非是阿布从军师那里知道她没死，派人来中原寻她？</p>
阿九问道：“来的人，是何身份？”</p>
“回官家的话，那为首的鞑子，叫毕力格。此人功夫了得，寡言机敏，乃忽穆烈帐前新近提拔的人。据说他本是漠南一个不起眼的小卒，在阿里不哥刺杀忽穆烈的事件中，立了大功，得了忽穆烈的赏识，晋了苍狼暗卫。”殷鹤道。</p>
“忽穆烈肯出动苍狼暗卫，可见，是寻一个极要紧的人。若皇城司能先一步捉到此人，或能有大用。”阿九道。</p>
殷鹤忙道：“是。”</p>
乌兰脚下一个趔趄，阿九扶住她，柔声道：“让你不要亲自去给马接生，你非要去，忙活几个时辰，累了吧。”</p>
乌兰心里怦怦跳，强扯出一个笑来。</p>
这时，贤德宫的银霜提着灯笼走过来——</p>
“官家万福。奴婢奉贵妃娘娘之命，请您去贤德宫一趟。”银霜道。</p>
“何事？”阿九问道。</p>
银霜答道：“贵妃娘娘今日梦魇，胎动，刘太医来瞧过了，也不管用。娘娘神思不宁，吃了药，仍是难眠。贵妃娘娘想请您去贤德宫安歇。您是天子，阳气重，定能压住贵妃娘娘的梦魇。”</p>
方灵山的身孕，已经近四个月了。</p>
阿九想了想，道：“朕去看看。”</p>
银霜连忙欢喜道：“是。”</p>
阿九拍了拍乌兰的手，道：“朕过会子就去琼华殿。你等着朕，别吹灯。”</p>
乌兰心不在焉地点点头。</p>
阿九随银霜离开了。</p>
殷鹤也起了身。他还记得马惊那夜，这位孟娘娘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他追随官家好多年了，后宫的花开花谢他见过不少，除了方砚山的夫人白若梨，他还未曾瞧见官家对哪个女子这样上心。殷鹤见乌兰面色发白，问道：“宸妃娘娘可是身子不适？微臣去唤太医吧。”</p>
“不用，不用……”乌兰忽然问道，“你们捉住了那西狼人，打算如何呢？”</p>
“西狼鞑子频频扰边，烧杀掳掠，欺我族民。汉人与鞑子有不共戴天之仇。微臣猜测，苍狼暗卫所寻的，定是忽穆烈王帐中的要人。捉住那人，自然是用来做人质，与忽穆烈谈判。让忽穆烈签订和约，让出河西之地。”</p>
“忽穆烈要是不肯呢？”</p>
“那就杀了人质。”</p>
殷鹤说着，笑了：“宸妃娘娘对政事这般感兴趣么？”</p>
“没，没，不过是随口问问。”乌兰若有所思地往琼华殿走去。</p>
眼下，更不能暴露身份了。</p>
否则，对自己，对阿布，都百害无一利。</p>
乌兰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星光。</p>
她惊觉，她与阿九，和世间寻常的男女，不一样。</p>
她在他面前，只能是孟昭阳，不能是乌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