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兰沿路奔跑着。</p>
宫中为了筹备重阳节,四处摆满了开得正艳的菊花。</p>
她跑过那些浓烈,跑过那些冷香,越跑越荒凉。</p>
太庙外,站满了兵丁。</p>
她仿佛没看见一样,直直地往里跑。</p>
中殿坍塌了。</p>
一片废墟瓦砾。</p>
一个侍卫上前道:“皇后娘娘,您莫要再往前了,危险。”</p>
乌兰停住步子,怔怔地看着他,恍惚地问了句:“炸了?”</p>
“是。中殿一刻钟前,发生意外,爆炸了。”侍卫回道。</p>
乌兰下意识地将怀里的婴儿抱紧、再抱紧,道:“……埋进去了?”</p>
“是。事发突然,埋进去不少人。具体,还要待微臣等慢慢清查。”侍卫有条不紊道。</p>
“哦,慢慢清查,慢慢清查……”乌兰念着,苍白的脸上浮上一个骇人的笑容。</p>
侍卫见状,连忙过来搀扶,被乌兰一把推开了。</p>
她站得很稳,走得也很稳。</p>
她好像有一口气,强撑着,上前,给阿九一个交代。</p>
废墟里依稀有朱红的颜色。那应该是他的袍子吧。被压在下面,一定很痛。血肉模糊?四体残损?她不敢深想下去。</p>
火药的味道,弥漫在鼻端。</p>
她还记得第一次遇见他,是在马厩。她以为他是养马的小厮,她教他驯服烈马。他问她是什么人。她吓唬他说,我怕讲出来,会吓死你。他似笑非笑地说,那你吓唬我一下吧。</p>
那时候,她初来中原,还沉浸在大理国破后对老段的愧疚中,沉浸在想回草原而不得的无奈中,沉浸在军师说她会给阿布带来灾难的沮丧中。</p>
马厩的养马小厮阿九,让她重新有了欢笑。</p>
她请他去酒馆喝酒,却没有带钱,喝完,拉着他就跑。</p>
在街上与宋钊狭路相逢,为了躲难,她带着他逃去了花船。</p>
在宫门口,马惊了蹄,他扑过来护着她。</p>
她无意中看到了皇城司的密信,决定为了阿布,刺杀中原皇帝。可等她真的潜入了勤政殿,才发现,中原皇帝,竟是马厩的阿九。</p>
她没有刺杀成功,反倒阴差阳错,在宋皇后提前埋好的合欢香的催情下,与他有了肌肤之亲。</p>
她成了他后宫的妃子。</p>
他告诉她,他就是她的家。</p>
一直以来,他都说,是她治愈了他,治愈了他独自坐在金銮殿上的冰冷,治愈了他枕戈待旦的凉薄。</p>
其实,如今回望,仔细想想,在那段岁月里,他又何尝不是治愈了她呢?</p>
他将慎儿交给她抚养,给了她阖宫侧目的宠爱,给了她中宫的位分。</p>
对于一个女子来说,这是极致了吧。</p>
她从小在草原长大,与男儿为伍,打猎,射鹰。她对闺房中事,是钝感的。对阿布恩情的感念,她明白。对老段亡国的愧疚,她也明白。</p>
可她就是不明白与阿九在日日相处中,那些幽微的心绪。</p>
她理所当然地认为,她对他是没有感情的。</p>
现在,他死了。</p>
她站在废墟前,悲痛就像冬日里结了冰的达里诺尔湖。</p>
“阿九,我来了。我将你的孩子带来了。你看看他。我知道,慎儿走后,你心里有个伤口。你看看啊。多可爱的孩子。我亲自接生的。我是不是很厉害?我给他取了个名字,叫悯儿。你说,好不好?”</p>
她的神情,平静又汹涌,破碎又完好。</p>
升平楼的歌声,仍断断续续地飘来。</p>
“天与秋光,转转情伤,探金英知近重阳。薄衣初试,绿蚁新尝,渐一番风,一番雨,一番凉……酒醒时往事愁肠。那堪永夜,明月空床。闻砧声捣,蛩声细,漏声长……”</p>
昨夜,她的共枕人。</p>
今朝,黄泉路上鬼。</p>
她仰头,天色灰蒙蒙的。</p>
她轻轻将孩子放在一旁。</p>
忽地,伸出双手,在废墟里扒着。</p>
她一边扒,一边镇定地说着:“我来接你了。”</p>
侍卫们想拉住她。她扭头看了他们一眼,目光如寒冰一般,侍卫们胆怯,后退几步,不敢上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