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罕王子睁开眼,看到一张半是熟悉半是陌生的女子的脸。</p>
女子见他醒了,将一根鸡腿递到他嘴边,道:“快吃吧。”</p>
这声音正是自己昏迷前听到的说“赶紧办正事”的声音。</p>
他发现自己全身被麻绳捆得严严实实。</p>
他一边在地上挪动着后退,一边机警道:“本王子识得你——”</p>
“哦?”女子抱拳,等着他继续说下去。</p>
他却好像猛地想起了什么,怅然道:“死了?本王子已经死了?额吉说,人死之后,会到天上。这里是天上么?”</p>
女子看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胡说什么?你不会这么轻易地死去。”</p>
那木罕王子道:“如若不是我已经死了,怎么会见到已经死了的人?还能和死人说话?”</p>
“谁是死人?”</p>
“你,你就是死人。别以为本王子忘了,你是乌兰,父汗封的萨仁公主,你死在了大理,西狼无人不知。说起来,本王子还需称你一声‘额格其’。”</p>
乌兰离开草原那年,他尚和母亲守在漠北行帐,只在每年的白节来王城。故而,拢共与乌兰就只见了几次面。</p>
但是,他还是有印象的。</p>
他记得乌兰死后,父汗一度非常的伤心。伤心到失态的地步。</p>
女子知他认错了,就同当初在集市上错将她绑到大漠的西狼汉子们一样。她和妹妹,眉眼确有相似之处,乍然一看,难免错认。</p>
她将面孔凑近他,道:“你再看看,看我究竟是不是乌兰。”</p>
那木罕王子再度打量着眼前这张面孔。与记忆里相类,然,细看又有不同。</p>
他环顾四周,看到了残缺的兵器、几具兽骨,凌乱地摆放着。</p>
再抬头看屋顶,居然是苫毡做的帐篷。</p>
柳木骨上,还刻着古老的西狼文字。</p>
这里是西狼的地盘。</p>
那木罕王子心中的底气足了很多。</p>
他看着女子,道:“是谁让你绑了本王子的?可有汗令?”</p>
女子不作声。</p>
他道:“若是军中有心怀不轨之人,想害本王子,也该思量清楚。本王子的外公西漠阿翁是何等人!当心让你们这些犯上作乱之人,受剔骨剜心之刑!”</p>
正在这时,有穿着西狼兵服的人进来,与女子用中原话交谈了几句。</p>
女子道:“酉初,将他带离这里,用赶羊的车子,送到四平台。”</p>
“是!”来人答应着,安排羊车去了。</p>
北境,酉初,天就黑了。</p>
天黑,好办事。</p>
用赶羊的车子,不会引起注意。</p>
而四平台,正是今晚与忽穆烈签订条约的地点。</p>
没错,与那木罕王子说话的女子,正是白若梨。</p>
她将那木罕王子关押在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西狼的一处废弃的军用仓库。</p>
这附近驻守的兵丁寥寥,且地处阿尔泰山脉之下,颇为隐蔽。</p>
整个中原戍所,知道这个秘密的,不逾五人。</p>
刚刚来向白若梨禀事的,是秦恕。</p>
他们往来此地,俱穿着西狼的兵服,看上去,俨然是西狼不起眼的末等小兵丁。</p>
那木罕王子觉出了一些不对劲。</p>
身为西狼的王储,自然从小有师父教他中原课业。</p>
他是听得懂汉话的。</p>
他喊了白若梨一声:“阿姐!”</p>
白若梨一愣:“你叫我什么?”</p>
那木罕王子笑了。</p>
少年的笑容,清爽,又干净,像草原的晨露。</p>
“阿姐,我明白了。”</p>
“你明白什么?”</p>
“你们不是西狼人。绑了我,无非是想向父汗讨东西罢了。”</p>
白若梨不置可否。</p>
那木罕王子道:“反正,只要不是哥哥们派来的人,我就放心啦!”</p>
他的神色明显没有刚刚那么紧张了。</p>
白若梨讶然道:“难道对于你而言,你的哥哥们比异邦的人还要危险吗?”</p>
“当然!异邦的人只是想利用我,并不会杀了我。倘是哥哥们捉了我,保不齐要下狠手的!”他盛着星光的双眼,闪了闪,“阿姐,你看,你都已经绑了我来,想必是该达到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也算于你有功,这样,你把赤尾毒狼送给我吧。”</p>
白若梨一笑。真是少年心思。浑身被捆成粽子般,还想着赤尾毒狼呢。</p>
“我没有赤尾毒狼,如何送你?”</p>
“阿姐莫要小气。昨日若不是你以赤尾毒狼做饵,又怎会诱得我进密林?”他央着她,俊逸的面孔上满满的稚气。</p>
在西狼,他生恐被人看不起,生恐父汗不喜欢他,生恐给阿翁丢脸,给母亲丢脸,被迫少年老成,被迫英武果决。</p>
在异邦的陌生女子面前,他倒是挣脱了枷锁。</p>
想说甚,便说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