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意听了那侍卫首领的话,似想到什么,扭头,问忽穆烈道:“老阿伯,你可知,此处离西狼王城,有多远?”</p>
忽穆烈道:“昆仑台在西,王城在东,相距数百里之遥。”</p>
“一个在西,一个在东,按常理,怎么会搞错呢……”知意咂摸着,恍然道:“来接亲的西狼使者,有鬼!他们是故意将我们领到此处的。怪不得那些蒙面人说汉话,原来是想杀人栽赃。”</p>
一切都有了清晰的答案。</p>
忽穆烈遽然道:“接亲的使者?你是来西狼和亲的中原公主?”</p>
她的红嫁衣,本来已令他有几分疑惑,但不是很肯定。一来,她独自一人突然出现在草甸,按道理说,公主身边,无论怎样,都该有侍卫保护的;二来,和亲队伍走官道入王城,怎么走,也不会走到昆仑台。</p>
原来,是蒙哥赤故意派使者,引错和亲队伍的路,把中原人搅入这浑水。</p>
那小子,做了十分周密的安排,不仅要动手,还妄想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届时,把昆仑台的意外,通通赖到中原人身上。</p>
他比忽穆烈预料的,更阴沉,更狠辣。</p>
曾经,忽穆烈很是欣赏这个儿子身上的狼性,拔擢他至王储之位,而今晚,巨变当前,在这间幽暗的密室中,忽穆烈品尝到被反噬的滋味。</p>
知意的眼睛亮晶晶的:“是,老阿伯,你说的没错,我就是来西狼和亲的公主。”</p>
国书上所写,中原前来和亲的公主,是刘知安。</p>
但几日前,巴图悄然向忽穆烈禀报过,乌兰来信了,信上说,来西狼和亲的中原公主,不是刘知安,而是刘知意——</p>
乌兰的亲生女儿。</p>
忽穆烈兀地明白了眼前少女的熟悉感从何而来。</p>
她的眼神,她的举止,她的笑容。</p>
那种身体里草原的血液流淌的痕迹。</p>
忽穆烈再度看向知意时,有一种宿命的轮回之感。</p>
数十年前的夜晚,他的二弟联合花剌子模的叛军作乱,是乌兰陪在他身边。那一年,乌兰六岁。他抱着她,杀人。</p>
今夜,他的儿子犯上作乱,是乌兰的女儿陪在他身边。</p>
小乌兰的女儿,竟已这么大了。</p>
在他心里,小乌兰一直停在十四岁,没有再长了。因为,十四岁的小乌兰,满心满眼都是阿布啊。离开草原的小乌兰,与他隔着山,隔着水,雾霭重重,那样的疏离,是他不肯,也不愿去面对的。</p>
知意不明白,这个老人看向自己的眼神,为什么愈发慈爱。本能地,她也觉得与他很亲近。</p>
她笑道:“老阿伯,等我办完了要紧的事,我带你去找你女儿,好不好啊?”</p>
“好。”忽穆烈流泪了。</p>
知意有些慌,赶紧上前,用手胡乱替老人擦着泪:“老阿伯,你别哭啊,你敢是欢喜地糊涂了么?”</p>
她的手,亦同乌兰一样,带着常年练武的粗粝,带着不施粉黛的草青气。</p>
忽穆烈觉得自己真的是老了。</p>
老得越来越眷恋生命里一闪而过的珍贵。</p>
外头越来越乱了。</p>
大阏氏身为王宫中身份最尊贵的女人,大汗的正妻,有权用“王宫令”调动宫廷侍卫。</p>
可是,细细观之,那些王宫侍卫们,并不像是来平乱的。</p>
他们口中叫嚣着要拿下作乱的死士们,实则,故意在放水。</p>
他们似乎在等待。</p>
等待一个最恰当、最妥帖的时机。</p>
大阏氏这几十年来,与忽穆烈相敬如宾。看似很近,却又似很远。她的一举一动,都符合草原之母的风范,完美得无可挑剔。可是太完美了,终是不像一个真真切切的人。她从不向忽穆烈袒露心扉。她甚至没有在忽穆烈面前哭过、嗔过。她永远淡淡地微笑着,让人看不清她心里在想什么。</p>
大阏氏没有儿子,八王子是自幼养在她帐中的。她对八王子,较其他诸子不同。</p>
忽穆烈记得,很多年前,大阏氏与蒙哥赤的生母诺敏,是有过节的。大阏氏对蒙哥赤始终有些成见。蒙哥赤也感受到了这一点,所以,与她亦不怎么亲近。不过年节里,虚应个景。</p>
现今,蒙哥赤动手,大阏氏是怎么想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