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泽把车给停了下来。
身后是漆黑黑的公路,一辆辆夜间大货车嗖嗖从旁边飞过。他们已经上了高架桥,这里到了夜晚全都是跑长途的大货车,拉石头拉木头拉钢筋,人上来那简直就是找死!
隋空抱起来站在路边上的谢珞珞。
谢珞珞两只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直视着余泽。
余泽一气打不出来。
他冷着脸,一言不发盯着隋胖怀里的小姑娘。
“水哥……”察觉到余泽在生气,隋胖子指了指面包车,开口,
“我们,先上车去?”
“……”
余泽又把车给开下了高架桥,停在一路边的树荫下。
隋胖子在逗着小姑娘,余泽站在树边,给福利院打电话。
“哎,余老板,真是对不住了。”福利院院长说道,
“你们车一走,珞珞就挣扎着要追出去。我们都没反应过来。”
“实在是抱歉,你们现在在哪儿?我马上找老师去接!老师马上过去!!!”
余泽叉着腰,看了眼头顶的车站牌。
“北京路的厦门街公交站。”
挂了电话,余泽又在树下站了一会儿。
夏天的知了吱啊吱啊叫。
那姑娘和隋胖子玩的正开心,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就是明明她给你找了那么大个麻烦,你觉得她现在这种情况下也不该这么没心没肺。
可小姑娘一笑,尤其是饿肚子饿了一天、又哭了一天两个眼泡都是肿的。
好不容易挤出来一个笑容。
就觉得,嗯。
一天的操心劳累,都没了。
小姑娘蹲在地上,两只手抓着脚丫子,隋胖确实有本事,基本上没小孩能逃得过胖子的逗笑功夫。
隔壁有家便利店,门口的老板摆着几个切好了的西瓜,货架上有滋滋冒油的烤爆皮香肠。
余泽回到车跟前的时候,手里提着一个红色塑料袋。胖子抬头,看到水哥手里举着的西瓜和烤肠,瞬间挠了挠头。
“哥,哥。”
“咱今晚……不下馆子啦?”
余泽蹲下身。
小姑娘也看到了他,原本笑着的脸蛋,瞬间换上胆怯。
但还是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抬起头来湿漉漉看着他。
余泽抽了两百块钱,让胖子和几个等在那边的弟兄们先买包烟抽。
“待会儿就去。”
胖子“诶!”
胖子麻溜地滚了。余泽撑开塑料袋,里面花花绿绿,有牛奶有面包还有紫葡萄和蟠桃。
“吃西瓜还是吃桃子。”
谢珞珞“……”
“桃子。”
余泽把西瓜往专门要的塑料袋里一放,拧开里面的矿泉水。
洗了一只桃子。
“面包。”他又拿出来面包片,拆开了,递给珞珞。
珞珞啃着桃子,直愣愣盯着余泽看。
她确实是饿坏了。
一天都没有吃过东西。
福利院的老师,很快开着车就找到了他们。
余泽没有对珞珞发火,他牵着小姑娘的手,等珞珞吃饱喝足了,又把她送到了福利院老师的面前。
“回去听老师的话,别再随随便便跑出来了。”余泽摸了摸珞珞的脑袋。
对着老师道,
“那就麻烦你们了。”
老师连忙摆手,
“不麻烦不麻烦,我们还麻烦余老板,今天一天都在照顾着珞珞……”
老师想要接过珞珞的手。
可谢珞珞的手指,却死死抓着余泽的衣服。
余泽穿的是一件白色的衬衫,开环垂在腰侧。谢珞珞死死抓着那衣服一角,甚至连里面的黑色恤都给抓住了。
余泽皱了皱眉。
他转过身来,蹲下身。
小姑娘真的一点点,小小的一只。余泽蹲下,稍微抬头就能与她平视。
“珞珞,”余泽声音里尽是耐心,
“听话。”
“跟着老师回福利院,好吗?”
谢珞珞被抱走的那一瞬间,余泽都有些恍惚神。他感觉到小姑娘的小手是真的软啊,死死抓着他的胳膊不放手,直到他都离开了,还能看到那小小的身影,拼了命往他离去的方向看。
还有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
余泽一晚上的大排档也没吃出来什么味,大排档的老板还专门来问水哥是不是晚上的串儿做的不合他心意。
“……”
“没。”
余泽吸了口烟,静神看着远方的深夜。
到了后半夜,大家散场了,各自回各自的家。余泽没喝酒,把人都给送回去了后,便开着面包车,回到了西葫芦巷子里的家。
他的家有两层,上面住人下面一层就是余水丧葬的店门面。这房子还是早些年余泽父亲爷爷还活着的时候买下来的,余泽小时候经常跟着父亲回老家玩,后来父亲死了,城里的那个家也被收了回去。余泽没地方住,干脆回到老房子。
重新装修一番,开了这家丧葬店。
对面的街坊邻居都避着他,丧葬店,那么不吉利。
还有就是,大家都知道他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这倒也让他清净,余泽把车停在了后院,落了锁。推开了店门。
他爸的遗像,就挂在收银台旁边的柜子里。
余泽拿出刚刚给珞珞没吃完的桃子,还有葡萄,通通摆在供台。
给他爸烧了支香。
今天一天都是乱七八糟的事儿,余泽想到珞珞那张哭的惨白惨白的小脸儿,就止不住想起来他父亲。他躺在二楼上,头顶的电扇吱呀吱呀的响。
他爸死的那年,他也就十五岁。
以全市第一的身份,考上了重点高中。
窗户外面吹进来的风,将墙边柜子上的书吹得哗啦哗啦翻页,余泽躺了一会儿,刚要进入梦乡。
楼下店面的大门,忽然被人哐当哐当砸了起来。
“姓余的——你给我出来!!!”
“老子……来找你讨债来了!!!”
声音里掺杂着酒气,余泽站起身,从窗户台上往下望去。
就看到一个身影,拼了命地砸着他家的大门。
临城年年都有人大半夜因为喝醉了找不到路而掉河里淹死了,余泽很多次都希望他那个同母异父的醉鬼弟弟能走着走着路一下子掉河里淹死。
可那个弟弟,他也才刚刚十五岁。
连成年都不是!
余泽下了楼,敞开门,抱着胳膊倚在门框上。
“她大半夜知道你出来?”
焦鹏伸手,指着余泽的鼻子。
看着余泽满脸冷清又漫不经心的模样。
心里一阵窝火。
忍不住骂了起来,
“你这个……作死的鸟几把玩意儿!”
余泽皱了皱眉,
“你跟谁学的这些脏话?”
他不跟焦鹏废话,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余泽低头拿出手机,就准备打个电话。
焦鹏伸出手,一把推在了余泽的肩膀上。
“你个,垃圾!”
“我……缺钱了!”
“你——给我钱!”
“快点儿!!!”
余泽头也不回,哐当关上了大门。
焦鹏瞬间就炸了,拿着酒瓶子砸门,嘴里还不住地骂,
“鸟了几把你个狗屎玩意儿!余泽他妈的你欠我的!你欠我全家——!!!”
整个后半夜,焦鹏似乎不拿到钱不罢休,拼了命地砸下面门店的大门。
余泽是真的被他弄的受不了了。
隔壁已经入睡的街坊邻居也都表达了不满。
余泽从抽屉里拉出来一把钱,那都是前阵子拉灵柩赚的。他知道他这同母异父的弟弟没什么大本事,砸钱也玩不了打的。就是去去网吧玩玩游戏。
他妈肯定不知道。
“滚!”
余泽把钱扔在了焦鹏脸上。
焦鹏瞬间趴在地上拾钱。
余泽很嫌恶他这个弟弟,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天上忽然打了个雷,电闪雷鸣吼叫。余泽从旁边抓了把雨伞,一并丢给了焦鹏。
“妈的身体还行?”末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问。
焦鹏拿到了钱,也不装醉鬼了。
正数着,忽然就听到余泽这么一说。
他瞬间停下了数钱的手指头。
抬起头来。
嘴角拉起一道狭长的讽刺笑容。
“……”
“你也有脸问?”
“妈一天到晚都恨不得你去死。”
“……”
余泽脸上没什么表情。
仿佛早就对这类的话免疫了。
后半夜,余泽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好了。
窗户被风吹得哗啦哗啦响。
临城的天就是这样,白天热火辣辣能把人给烤熟,半夜就是电闪雷鸣,瓢泼大雨。
雨还没开始下,余泽站起身,去关窗户。
胃有点儿疼。
他胃疼是老毛病了。
每年也都有去查,但就是查不出什么事儿来。氢/氧/化铝和奥美拉唑天天交替着吃,好在这两种药都很便宜。
余泽关了窗户,伸手拿了氢/氧/化铝片,倒了两块。
刚要吃下去。
下面的门,忽然又开始砰砰砰地被敲响。
“妈逼——烦不烦!!!”
他冲下楼去。
他可以无数遍忍受那该死的弟弟砸门要钱。
但无数加一遍的时候,他也有脾气。
他也会忍受不了!
余泽拉开门。
怒声呵斥起来——
“你有完没完,钱都给了还想要干什么——”
“……”
“……”
“……”
门外,
却站着一个小小的人儿。
不是焦鹏。
谢珞珞用湿漉漉的大眼睛望着他,余泽很高,有一米八/九。谢珞珞才一米二出头,使劲儿仰起白嫩嫩的脖子,才能够看到他的下巴。
余泽“……”
谢珞珞抓了抓裙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