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石却道：“姚老爷难道忘了，十六年前，咱们俩太学里相遇，你告诫我文人体弱，却也该有傲骨，总是仰人鼻息，心甘情愿侍奉权贵，必会受人歧视，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你看今日，到底是谁抬不起头来呢？”</p>

彼时，姚淄谦匍匐在地上，磕头求饶，求他放过府上老小。</p>

崔石心里清楚，老头子一身傲骨，在皇帝面前也不曾如此卑微过。</p>

他只觉得憋在心中多年的闷气，一扫而空，畅快得很。</p>

他哪里还有理智，只一个眼色递过去，黄潮便手起刀落，杀人如麻，把老头子的自尊脸面，全都狠狠踩进泥土里了。</p>

大抵姚淄谦也看清楚了，崔石此番公报私仇，定会要他性命。</p>

老头子颤颤巍巍站起来，走到崔石跟前，狠狠地啐了他一脸唾沫，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狗贼”。</p>

崔石此生最厌烦的两个字，便是“狗贼”。</p>

一个致仕的前太傅，胆敢如此狂妄，面对面骂他？</p>

气急败坏的崔石，抢过黄潮腰间的佩刀，手起刀落，朝着姚淄谦脖子上砍去。</p>

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真真意义上的杀人，直到鲜血滋了满脸，方才醒过味来。</p>

恐惧见缝插针，在他心头蔓延。</p>

只是以前死字说多了，便也没觉得有多怕，恐惧很快烟消云散。</p>

尤其是，当他亲眼看着姚淄谦在自己面前倒下时，心里竟然闪过一丝异样的快感。</p>

浑身上下，亿万个毛孔，在不停地叫嚣。</p>

这大约便是上瘾。</p>

当时心头有多痛快，现在心里便有多害怕。</p>

他一边暗暗盘算宋星桥和姚淄谦的关系，一边想着应对之策。</p>

一个姓姚，一个姓宋，并非同宗同族，也非同龄，大约只是一段忘年交，有点惺惺相惜的意思。</p>

崔石脑筋一转，计上心头。</p>

不能融入的关系，那就去离间，挑散，破坏掉之后才能为己所用。</p>

崔石低声问：“小伙子，你不惜自己涉险，也要替姚氏喊冤，你可知当年你父亲蒙受冤屈时，姚淄谦曾说过什么，做过什么？”</p>

这只老狐狸，又想故技重施，挑拨离间。</p>

只可惜啊，今日他碰上了宋星桥，根本不吃攻心计那一套。</p>

星桥冷冷反问：“姚老爷说过什么，我不想知道，我只想知道，当年你在我父亲蒙冤之时，说过什么，做过什么。”</p>

“你……”崔石气急，刚想起身，猛地胸口一疼，又被星桥拿银枪指着，坐回原位。</p>

帐外响起脚步声，一道声音随之传进来。</p>

“少跟他说那么多废话，趁早送他回老家，也省的夜长梦多。”</p>

麻九撩帘走了进来。</p>

崔石见过麻九。</p>

只一面而已，却铭心刻骨，谁也忘不了谁。</p>

十六年前，宋鸣阳自认无法逃脱，临受刑之前，放走了一些人，麻九便是其一。</p>

崔石坐镇河西军大营，当众行刑，试图用宋鸣阳做诱饵，引诱那些人出来，好一网打尽。</p>

只是，他高估了自己，低估了河西军。原本以为布置得天衣无缝，谁知还是被人调虎离山，抢走了宋鸣阳的尸身。</p>

崔石至今记得，当时劫法场为首的那人，便是眼前的这个男人。</p>

一双眼睛铜铃一般，满脸的麻子坑。</p>

他指着崔石的鼻子骂道：“迟早有一日，你牧爷爷会亲自取你人头，为我兄弟报仇。”</p>

十六年来，他如丧家之犬，根本不敢现身，崔石以为这事儿早过去了，可谁知，当时当刻，他提着大刀，就站在自己面前。</p>

崔石吓得两腿止不住发抖，莫名其妙传来一阵水声，低头一看，不知何时他早已把裤裆尿湿了一大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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