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理苦笑地看着闯入院子的马车。</p>
院子极小,两匹高头大马,几乎填满了整个小院,连转个身都困难。</p>
而车厢还堵在院子外面。</p>
自己好不容易搓好的麻绳,被马踩得稀烂。</p>
院子里一片狼藉。</p>
他眼里闪过一抹绝望。</p>
谁能料到,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p>
自家的小院竟被一辆失控的马车彻底毁了。</p>
人一旦倒霉,喝凉茶都塞牙。</p>
大雪纷飞,来往的船只大大减少,码头上已有十来日没活干了。</p>
工头虽愿意照顾他,他却不能厚颜无耻。</p>
今晨,他向工头请辞,工头神色愧疚地拍了拍他的肩,许诺一有活计,立刻通知他上工。</p>
回来的途中,偶遇村长,知道他丢了工后,立刻回家逼着婆娘,将搓麻绳的活计让一半给他。</p>
“理儿,出什么事了?”苍老虚弱的声音再度响起。</p>
“母亲,无事!是隔壁推倒院墙,重新修葺的声音。”</p>
“咳咳咳……知道了!咱们的院墙也要修葺了,待你父亲回来,记得提醒他!”</p>
“是!”</p>
宋谨央打量眼前的一切。</p>
小院破败不堪,唯一的屋子也年久失修,摇摇欲坠。</p>
崔理更是惨不忍睹。</p>
他上身一件粗布棉服,下身一条薄麻裤。</p>
棉服又短又小,腰间系着一根绳子,勉强将身子围在里面。</p>
上面满是破洞,露出黑色的棉芯,有些地方甚至连棉芯都没了,只剩薄薄的一层麻布。</p>
裤子上满是补丁,早就看不出原本的底色。</p>
手腕、脚腕露出一大截,暴露在风雪中的肌肤,冻成了暗红色,双手布满伤口,有些结了痂,有些流着血。</p>
脚上是一双草鞋,大脚趾戳在外面,磨坏了好几处,勉强用绳子固定着。</p>
可饶是如此,他的发髻仍梳得一丝不苟,用一根树枝插着,干净清爽。</p>
宋谨央有些恍惚,像是看着他,又像透过他,看向不知名的所在。</p>
我的小七,你在哪里?</p>
是不是也如他这般吃不饱、穿不暖,靠体力赚取微薄的口粮?</p>
心绞痛起来,脸色白了又白。</p>
云氏赶紧上前扶住她,心中却诧异不已。</p>
母妃这是怎么了?怎的突然伤心了?</p>
男子亦是一愣。</p>
他很肯定,自己根本不认识她,怎么她看着自己就悲伤起来了?</p>
宋谨央强打精神,压下心中的悲伤,歉疚地看着他。</p>
“小伙子,对不起,马车一时失控,撞坏了你家院子。你放心,我会负责的。”</p>
说罢,她看了一眼边上的小丫头,小丫头立刻从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递到他的跟前。</p>
崔理却迟迟没有伸手。</p>
一百两纹银啊,有这一百两,他就能为母亲邀医请药,就能买炭买米买菜,就能度过这个寒冬。</p>
可是,他还是拒绝了。</p>
“老夫人,意外而已,您不必放在心上。”</p>
宋谨央诧异,连云氏都不由地看了他好几眼。</p>
明明穷成这样,还要拒绝她们的赔偿?</p>
宋谨央真心实意地笑了。</p>
“你叫什么名字?”</p>
“学生崔理!”</p>
“你既然自称学生,定是读书人。据我所知,崔氏一直有接济族里贫困学子的传统,至少能够保证衣食无忧。</p>
可我见你身无长物,居无片瓦,全靠搓麻绳过活,定然没有受到族里照拂,这其中有什么原委,你可愿告诉我?”</p>
崔理苦笑。</p>
父亲去世后,他的确受过族里的接济,入过族学,过了三年衣食无忧的日子。</p>
可随着他在学业上渐露头角,小小年纪就成了童生,引来了旁人了不满与打压。</p>
终于有一日,族长为难地同他说,族里无法再继续资助他了,因为他得罪了汝南王府的七少爷,王爷王妃最疼爱的小儿子。</p>
可他根本不认识什么七少爷,连面都没见过,哪来的得罪之说?</p>
可无论他怎么解释,族长只是摇头叹息。</p>
他明白了,得罪之说,本就是欲加之罪,分明是对方嫉妒自己,见不得自己比他优秀,才惹来的祸事。</p>
想明白这点后,他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平静地接受了现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