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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一场大雪,对翰林院的士子们来说,有点透心刺骨的寒。
院外的坪地上,黑压压地跪着一群士子。一个个俯首在地,瑟瑟发抖,噤若寒蝉。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落到他们头上、肩上………
也许,这天空的一瓣雪,落到他们心头,就是一座山。
宫廷里一名太监,从马车上下来,宣旨道“圣旨到,翰林院属官、学士听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翰林院女院使上官瑶与废太子明烨内外勾连,私结朋党,祸乱朝纲,现拘捕下狱,抄没家产,终身监禁。经查实,其门下心腹、五品侍读学士凌如玉亦有牵连,现革去官职,贬为庶民。翰林院其他属官、学士当引以为戒。钦此。”
“陛下英明,谢陛下隆恩。”士子们叩头道。
此刻,倒霉蛋凌如玉也夹在人群中俯身跪着,听太监宣完旨,心里喜忧参半,喜的是幸好没被捉拿下狱;忧的是自己刚当几个月的五品小官,那侍读学士的位置还没坐热,乌纱帽就被摘了。
真是世事无常,祸福旦夕。
三个月前,年方十八的凌如玉参加科举考试,一路从家乡小镇考到繁华京城,参加殿试,高中第三名。在殿上策论时,凌如玉口齿伶俐,思维缜密,其策论明显优于其他九位进士。
但钦点状元、榜眼、探花时,皇帝看了一眼凌如玉,金口玉言道“仪表俊雅,聪慧过人,可谓才貌双全。然月盈则亏,人满则骄。朕就不许你状元,许你一个探花吧。”凌如玉连忙叩首谢恩,心想,探花,已经顶好!可以衣锦还乡,风光一把了!
年纪轻轻,凌如玉便博得一个当朝“探花”名号,更得皇帝金口夸赞提点。加上人如其名,模样俊秀,风度翩翩,被朝廷百官誉为“如玉公子”,在京城一时声名鹊起。
彼时,凌如玉风头无两,好几位当朝大官想将其招作门生幕僚,或乘龙快婿。
翰林院女院使上官瑶对凌如玉尤为青睐,在皇帝乾宗面前进言“探花郎凌如玉少年得志,未经世事,尚需锤炼。将其纳入翰林院,让他潜心治学,淡泊明志,加以培养磨砺,日后定成我龙羲帝国栋梁之材。”
“如此甚好,准了。”隔着帷幔,乾宗威严的声音从龙榻上传出来。
就这样,凌如玉进翰林院当了一名五品的侍读学士。院使上官瑶是朝廷中为数不多的女官,从岁起入宫当了才人,因文采出众,掌诏书行文。如今她岁,皇帝乾宗赏识,破格擢升她为翰林院第一任女院使。
凌如玉入院当值第一天,院使上官瑶便传他到院内书房面授机宜,调笑道“好一个漂亮的如玉公子,你可是我特意从陛下那求来的啊。在朝廷众人眼中,日后你就是我上官瑶的门生。只要你忠心耿耿,我保你荣华富贵。”
在翰林院,院使上官瑶对凌如玉确实颇为关照,经常派给他轻松逍遥的活。比如,陪之前没被废的太子明烨参加诗会,或者代表翰林院到外地巡视官办书院的学风纲纪,然后偶尔挑灯夜工,和院使大人上官瑶一起编纂修订《龙羲风华志》……
干着这份好差使,才高兴一阵子,探花郎凌如玉就被皇帝一道圣旨撸掉了。
想来颇为冤枉,圣旨中说凌如玉亦有牵连,但实际上,凌如玉也就见过那废太子明烨两次,一次陪他参加诗会,一次替上官瑶送一封信给他。
时也,命也!凌如玉倒也宠辱不惊,心中没有过分哀怨。只是那帮同僚和学士们,不免幸灾乐祸,落井下石。
这不,那宣旨的太监前脚刚走,学士们就开始嘲讽羞辱凌如玉,“一个靠脸上位的学士,甘当上官瑶那放浪贱人的舔狗,真是丢尽了我们读书人的脸!这下惨了吧,活该!”
“还如玉公子呢!现在,估计要成如土公子了吧。”
“年纪轻轻的,就想靠女人走捷径。你看他那单薄的小身板,估计被上官瑶那荡妇给榨干了。”
………
各种污言秽语劈头盖脸地朝凌如玉泼来。但他也不恼怒,嘴长在别人身上,由人家去说吧。凌如玉天性乐观,被人喷几句不算什么。
凌如玉出生在一个豪绅家庭。父亲是个风流败家子,爱喝花酒,附庸风雅,热衷写字作画。
但父亲的字画实在不敢恭维。
凌如玉的母亲,是戏班中一名唱角,是父亲娶回来的小妾。
母亲娇弱多病,生下他后,很快撒手人寰。
父亲长期纵情酒色,身体每况愈下。在凌如玉十六岁那年,父亲去青楼喝花酒,喝得酩酊大醉,不慎从楼上跌落,摔了脑袋,当场不省人事。
临死前,父亲将凌如玉托付给他正房太太,也就是凌如玉喊做“大娘”的女人。
大娘待凌如玉还算宽厚,非常积极地供他念书。但大娘生怕凌如玉争家产,处处防着他。供他念书,那大娘也是一心巴望着他,赶紧离家,到外地求学漂泊,当个小官更好。
如今,来到京城好不容易考取了“探花”,还没来得及回乡省亲,风光显摆,便遭此一劫,乌纱帽都丢了。
凌如玉对那些士子们的冷言冷语置之不理,一言不发地往学士馆舍走。可他还没进门,胖胖的舍监带着一名仆役,大摇大摆地走过来。
“凌学士,噢,不。凌公子。”舍监拱手道“莫要我为难。现在,你已被革去官职。按律例,你要立即搬出学士馆舍。”那舍监虽是个芝麻小官,但也算在官场混了多年,见识过各色官员沉浮起落,做人四平八稳,和和气气,对失势的凌如玉还算客气。
“一天都不能等吗?”凌如玉问。
“不能。要即刻马上。还请不要为难我。”舍监的客气中,透着几分不容商量的冷漠与坚决。
“好吧。”一直强装无事的凌如玉,一下就懊丧起来,耷拉着脑袋走进自己那个小院子,开始收拾行李。
几身质地颇好的缎面长衫。其中最好的一件天蓝色印花长衫,还是院使上官瑶赏给他的,说“这天蓝色云彩华裳,让你更添几分贵气。”
把几件衣服装进藤条箱,还有自个攒下的一百多两俸银,其他的就是书了。那些书静静地躺在书架上,有诗文,有兵书……以后大概都用不上了吧,带着也是个累赘。凌如玉叹口气,索性书都不要了,就带着那几套衣服和银子,心情复杂地走出了学士馆舍。
雪,还在下,越来越大。因为这一场雪,让平日里繁华的京城,多了几分肃杀之气。站在雪中,看着行人寥落的大街,街两边的商铺大多关着门窗,老板们大概都捂在室内烤火吧!
到哪里去呢?回老家吗?回去受大娘那冷落和白眼吗?那是万万不能的。这偌大一座京城,总有容身之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