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白桔梗(2 / 2)

深蓝之夜 空壳面包 1823 字 2022-09-10

梅姨系着围巾从厨房转出,见了她,漾出笑意,让她先坐一坐,不多时端出一碗爽口解腻的醒酒汤,道“你尝尝会不会没味道?阿群说你喝了酒,特意让我做清淡些。”

裴燃说“不会”,舀起小块豆腐与豆芽,腹诽贺照群多事,就喝那么一点,哪儿那么矜贵?不过汤汤水水吃过半碗,确实感觉胃里舒服一些。

她一路吃,一路看海生收拾花枝。

少年起身后发现她的目光,又腼腆地笑了笑,弯腰从锡皮桶里抽出一支白桔梗给她。

【谢谢。】裴燃用手语道谢,又指了指他的写字平板。

海生乖巧地将笔递过去。

裴燃在上面写道【我能预定花束吗?】

想了想,又另起一行补充【一个月。从今天开始。】

海生看着平板上的字,点点头,又擦掉她的字,有些犹豫地写上【我不是为了让您预定,才故意给您送花。】

他用了南方海岛不常用的礼貌尊称,在北方演出经常会听到,但用在这里令裴燃感觉很新奇,不知是不是听障学生的读写习惯。

她弧度很小地笑了笑,做手势示意他放心,在他的字下面写道【有人喜欢花,我买来送他。】

海生对新顾客很上心,这次又特意替她挑选了一些比较新鲜饱满的花苞,黄玫瑰与白桔梗的搭配很淡雅,暖洋洋的色彩,仿佛日光都愿意为此停留更久。

裴燃付了一个月的金额,接过花束,包装完整地放在桌面,没拆。

梅姨等她吃完午饭,洗干净碗,端出一碟外表秀气的桃,三个人坐在门廊一边休息一边吃。

因为桃子吃起来一点味道都没有,梅姨用那软声软语的方言骂了一句果贩“口口声声不甜不要钱,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也好意思这么骗街坊生意。”

裴燃听着方言亲切,随口接了句“大概还不到时令。”

“桃子还是要等入夏才好吃。”梅姨眉头紧锁,“不过今年热得早,再过一个月就要晒得不成样子了。”

裴燃望着湛蓝晴空,应和着“嗯”一声,同海生一人一只将无滋无味的脆桃分吃了。

随后海生踩着旧单车去送花儿,梅姨赶着去打另一份零工,戴上遮阳帽离开之前不忘叮嘱她“趁着有日头暖和,你游水正好,夜间还是冷飕飕的,再有兴致,也莫要贪凉了。”

裴燃倚在门边,轻笑说“好”,又闲聊几句,目送他们出庭院。

正午时分的海,蓝得耀眼。

像是有人揉碎了纸张,将颜料倾倒于上。

裴燃觉得自己应该出去走走,好让等待变得不那么漫长,然而又觉得正是这份漫长,成就了等待本身。

所幸贺照群比预料中回来得快。

裴燃盘坐在门廊的长形木桌上,若无其事地跟他打招呼“嗨。”

贺照群穿一件她前几日穿过的衬衫。洗得泛白的亚麻棉料,低饱和度燕麦格纹,透着自然的呼吸感。裴燃穿到腿弯的累赘长度,他简简单单撑起来,整个人逆着光,看起来挺拔又利落。

贺照群看了看缩在桌子上的她,又看了看围在桌子边的狗,平静地问“什么情况?”

“陪它玩。”裴燃形容懒散地抛玩着一枚荧光色棒球,下巴指了指旁边警惕竖起耳朵的串串,“好凶啊,你朋友。”

贺照群单膝点地,用力薅串串脑袋,安抚它情绪。串串嗷呜几声,飞机耳渐渐恢复正常,姿势也由立变趴。

“真不可爱。”裴燃不礼貌地发表评价。

“你抢它玩具。”贺照群向她摊开手。

“怎么叫抢?”裴燃将棒球放到他手心,“它看起来很无聊,我是好心陪它玩。”

贺照群低下头,拿棒球逗了一会儿狗,让它自己叼着回窝。

他慢慢站直身,手指点在桌面,两个人面对面,他的手离她的手很近。他是健康的日晒色,她是缺乏光照的冷白,两个人指甲皆干干净净,习惯性修剪到最短。

“下次别这样了。”贺照群语调平平,听起来没什么起伏,“它脾气坏,急起来吠得隔壁岛都能听见。”

裴燃扁了扁嘴,微微偏开头“你在养小孩的家,养这么暴躁的狗。”

“不是暴躁。”贺照群垂着眼睛看她,“是害怕。你不招惹它,它不会主动靠近你的。”

裴燃安静片刻,又将脸转回来,抬眼回望他,问“它有名字吗?”

贺照群顿了顿,移开一点脸,说“巧四。”

裴燃看一眼草坡上事不关己晒太阳的德牧,问“那它是巧三还是巧五?”

贺照群说“巧三。”

裴燃不需额外说明地理解过来,道“奶奶起的名字。”

贺照群“嗯”了一声。

在裴燃一家搬至栖霞里的那年,贺家奶奶在渔船边收养了一只流浪的小腊肠狗,取名阿巧。

阿巧体型小脾气大,长相不漂亮,性格又凶,只亲近贺家奶奶,对他们仨态度很一般,不怎么讨人喜欢。

但奶奶非常疼爱它,从前还在水产市场开档的时候,天未亮就带上它出门,调皮也舍不得打骂,吃食有时候比贺家兄弟都讲究。

裴燃离开瞻淇岛时,阿巧已年迈了,口炎反复治不好,牙烂掉一半,后腿骨一直疼,路都走不顺。

据说动物在感知自己死亡来临之前,会独自离家,不让主人看见。

阿巧几次三番出走,他们都是在黄昏时分的乱岩滩上寻到它。卧在黑沙滩上,咸水浸过它柔软的腹部,再晚一些涨潮,就要将它卷入深蓝里去了。

再后来,阿巧病得更严重,只能勉强支撑着走到裴家庭院,藏在两棵枯树干之间,裴燃年幼时曾经躲过的地方。

裴燃给它喂水,它眼皮耷拉着,与她还是不亲近,水一口都不肯喝。但裴燃伸手抚摸它枯皱的皮毛,它也没力气像以往那样躲闪了。

过了不久,裴燃跟着母亲搬迁到北方的城市。她坐在后座,摇落一半车窗,轿车驶过贺宅,奶奶与阿巧倚在门廊远远目送她。

裴燃不信神佛,生性悲观,祈祷的次数少之又少。

上一次是为裴国平,离开的这一刻,她捏着奶奶塞给她的平安符,非常俗气地许愿留在岛上的家人健健康康、顺遂如意。

又过了不久,贺明晖入伍,用宝贵的休息时间给她打电话,问她一个人适应得怎么样。

她在挂断之前问起,才知道,阿巧早在春天结束之前,随潮汐回海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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