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饶祈年与苏怀瑾在瘦西湖边散步。
饶祈年颇有些感伤:“以往这个时候,湖上该遍布画舫、歌舞升平,如今飘满了浮木枯草,一片残败景象。”
苏怀瑾说:“昨日我在湖边走,我们脚下都是湖水,如今湖水已经后退了一大步了,按这个速度,这里很快就能恢复繁华的。”
“夜里湖边湿滑,你又不会游泳,自己不要过来——”
“王爷!”一道男声打断饶祈年的话。
饶祈年非常不高兴:“叫嚷什么!”
何西宝跪下:“禀王爷,王妃娘娘来了临湖别院,统领让属下来找您。”
苏怀瑾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王爷先回去吧,学生还想再走走。”
她怕被裴王妃的人认出来。
饶祈年点头:“本王这就回去,何校尉,你留下来保护明远先生吧。”
看到裴王妃,你就能忘记暴雨、洪灾和饥馑。
你看,她的队伍依旧浩浩荡荡,她的仆从都衣衫华丽,连马鞍都是包金的。
她本人更是头戴点翠金冠,身穿云锦袄裙,耳朵上的猫眼石发出耀眼的光芒。面若银盆、唇点丹朱,气色好得很。
总之,跟她有关的一切事物,都不见丝毫的颓丧与衰败。
礼毕,裴王妃说:“王爷这么久没回王府,妾担心您在别院吃不好,特意让人做了些您往日爱吃的饭菜,您快尝尝吧。”
饶祈年看了一眼已经凉透的饭菜,说:“不巧本王已经吃过饭了,让人收起来,明日再吃吧。”
裴王妃随口说:“这么热的天,放一夜就不能吃了,王爷若不吃,就倒了吧。”
饶祈年心生不悦:广陵缺粮,粮食比金子还珍贵,王妃还是如此铺张浪费。
裴王妃不无抱怨地说:“妾真是没想到,一场暴雨而已,怎么就让王爷这么多天不回王府了,吃住行都从这边出,好像这里成了家了。”
别借口救灾不回家了,你是不是在这边养外室了?
是啊,一场暴雨而已,碍着累世簪缨的豪门贵女、超品级亲王妃什么事了。她的眼睛从来不会往下看,从不会过问民间疾苦。
而那个小丫头,冒着大雨就出去查探灾情了。
货比货得扔,人比人——
饶祈年回怼:“王妃一路过来,可曾撩起车帘,看看外面的景象?”
裴王妃着急地说:“妾知道广陵遭了大灾,可你只是个藩王,并没有管理地方政务的权利,王爷,你这么会置整个王府于危难之中的!”
饶祈年说:“本王来广陵前,父皇再三嘱咐,要爱惜百姓。父皇爱民如子,本王拯救万民于水深火热之中,是奉旨行事。”
裴王妃被说得哑口无言,转而又说:“妾听说冯先生奉命调拨府库的粮食,十八个粮仓,调空了十七个。王府三千府兵、一千仆役、一千奴婢,还有那么多主子,大家吃什么?”
饶祈年不耐地说:“你放心,本王既然娶了你,断不会让你跟着本王挨饿。”
裴王妃被他的话激怒了:“最好不要,不然妾带着孩子回裴家借粮去。”
怒气冲冲地离开。
饶祈年对她彻底失望了,如今邱知府和广陵大族联合起来给他难堪,赈灾的事情决不能半途而废,不然他会被朝野耻笑,会令父皇母妃、府中门客和广陵百姓失望的。
这个时候,他需要帮助、支持、鼓励。即便不愿意出钱出力,说句暖人的话也行啊。
苏怀瑾勒索了马侧妃一些首饰珠宝,还愿意择银救灾呢。她是他的结发妻子,即便没有很深的感情,利益总该是一致的吧,她怎么就不能支持他呢。
因利而聚的关系,果真是最脆弱的。他与苏怀瑾因情而聚,苏怀瑾倾尽所有支持他。他与门客们因志而聚,诸位先生为了他的事殚精竭虑、日夜操劳。
谁说情义缥缈的,情义明明是最坚固的。
饶祈年烦闷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明远回来了吗?”
没有人回答他,他有些惶恐,仿佛又回到了苏怀瑾逃离王府的那段日子,慌忙跑出去。
瘦西湖边,苏怀瑾坐在石头上,托着腮不知道在想什么。
饶祈年飞奔过去:“瑾——”看到杵在一边柱子似的何西宝,没敢抱她,“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去?”
苏怀瑾回头,恬淡地笑了:“难得浮生半日闲,看看月下的美景呗。”
她没有表现出不高兴,饶祈年总觉得她不高兴。讪讪赔笑:“明远好雅趣,湖边多蚊虫,还是回别院吧。”
苏怀瑾起身:“也好。”
回到别院,苏怀瑾沉默不语地往自己房间走,饶祈年就在后面跟着。
苏怀瑾进屋就关门,饶祈年差点儿被碰到头,伸脚卡在门缝里。
苏怀瑾怕挤坏他的脚,没有继续关门。
饶祈年怕激怒她,也没敢进去。
两人就隔着一个门说话,饶祈年轻声说:“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苏怀瑾高昂着脑袋,倔强地说:“是我抢了别人的丈夫,我有什么好委屈的。”
门内门外皆是沉默。
良久,苏怀瑾说:“您就这样站在门前,让别人看见不好。”
饶祈年想进门,最终还是关上了门:“你好好休息吧。”
半夜,饶祈年轻车熟路地翻窗进入苏怀瑾房间,却见她正倚在床头坐着,吓了一跳:“你怎么没睡?”
苏怀瑾转身背对着他:“睡不着。你是来看我睡觉的?”
饶祈年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本王知道你有心事,我们敞开心扉聊聊吧。”
苏怀瑾缩到被窝里,拉被子蒙上头:“我困了,要睡觉了。”
饶祈年只能自己说:“你不喜欢这样偷偷摸摸的,是吧。”
苏怀瑾身子微僵,心中刺痛,落下泪来,愤怒地坐起来,推开饶祈年:“是!您老人家很聪明,一眼看出我厌恶偷偷摸摸的,您真是太聪明了,诸葛亮、韩信,上下五千年的能人都没你聪明。”
“看出来就一定要说出来吗?我已经够难受了,你为什么还要伤口上撒盐,再刺激我一分!生怕我不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