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书说后宅静平隐风雨,却不知这前院业已浪打朱门、暗潮滚滚。如今且说这檐下铁马乍惊鸣,白翼携信栖窗棂。
煌煌晨曦穿过天际的雾霭薄云,洒下层层碎金。在后宅一派祥和安宁之间,一只白鸽收翅倏然而至。
邵长韫闻声而起,推窗远眺,恍若嫡仙地素白雪颜上挂着一抹闲澹轻笑,他徐徐开口问道:“张叔,是哪处来的消息?”
“许是夏衡那边有信了。”张靖粗声应了一句,疾步上前,解下信鸽腿间的小巧信筒,将白鸽锁于一旁的鸽笼之中。
待诸事妥当,张靖才细细打量了手中信筒一番。却不曾料那信筒表面竟是光滑异常,并未有一丝标记。
“未见任何暗记,不是咱们府里传信的东西。”张靖浓眉一挑,瞥了那鸽笼中的白鸽一眼,疑惑道。“这倒是怪了,那这鸽子是怎么落到咱们府里来的?别是路上飞迷怔了,撞到咱们这里来的。”
邵长韫侧目微凝,面上异色顿现,声音却仍旧平静无波道:“这倒稀奇了,且拿来我瞧瞧,说不定是哪位贵客下的拜帖呢。”
“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张靖侧手避开邵长韫,粗声说道,“让老奴来吧,免得这其中有什么不妥。”
“不过就是一个小玩意罢了,张叔多虑了。”邵长韫淡淡一笑,自张靖手中接过信筒挑去了开口的封蜡,从中抽了一个纸卷出来。还未及展开看时,邵长韫双眸便是猛然一眯,一道阴云慢慢笼罩其间,秘而不发。
“怎么了?”张靖见邵长韫神色突变,急言问道。
邵长韫淡笑不语,低垂的眼帘之下风云涌动。他展看瞥了一眼,随手将纸卷递与张靖,自己取了案上的烛台过来。
“欲得生,不可合。”张靖喃喃念道,不解何意。
张靖抬首看向邵长韫,笑道:“哟,这是哪家小子写的鬼玩意,连个名都未曾署。”
“是她。”邵长韫轻声说道,取了火折将蜡烛点燃。
“爷说的是谁?”张靖疑惑道。
“陈启之主。”邵长韫随意道。
张靖闻言,拈了拈纸卷,也不过是寻常素笺上裁下来的,并无特别之处。那纸条之上仅书了六字,且字迹潦草,许是写字之人恐叫旁人得了去,便刻意改了笔迹。张靖将纸条翻来覆去的细瞧了两遍,亦是一无所得,也不知邵长韫从哪里瞧出来的。
“若成朱陈事,求存不得生。这是她最后的示警了。”邵长韫暗叹一声,细语解释了一番。轻颤的眼睫之下浓雾顿生。他手持银针挑了烛火,火苗轻摇渐次明亮起来。
“爷是怎么瞧出来的这纸条所属何人的?”张靖心中疑云重重,未曾领会邵长韫话中深意,遂不解道,“这纸条之上并无一丝明记,恕老奴愚钝,未能勘破此中玄机。”
邵长韫喉间模糊地笑了两声,随手从张靖手中抽出纸条。他两指一捻,缓缓地将纸条捻成一个细长纸卷递与了张靖,语调微涩道:“张叔,这样你应是认得了吧。”
张靖抬手接过,眯眼细瞧了一番,面色陡然惊变。他猛地将纸卷举高,迎光而对,再三确认。那纸卷接缝之处,用绣花针细细扎成的四字却越发清晰起来。
“二妹谨奉……”
张靖喃喃出声,反复咀嚼着两字,只觉心中一道亮光倏然掠过。他老目圆睁,惊骇出声道:“是她!居然是她!”
邵长韫郁郁一笑,将纸卷就着烛火烧了。细细青烟袅袅而升,四散飘摇,一如他此刻纷繁杂乱的心绪。火光明灭之间,邵长韫的双眸分外幽深,他抬脚碾尽了地上轻灰,缄默不语。
张靖窥了邵长韫一眼,见他无甚表情,遂急言道:“爷,如今这战帖已下,事关存亡,您好歹拿个章程出来。”
“一切容我见她后再议吧。”邵长韫眸色幽沉,流转间凝成一道灼灼寒光直指张靖身后而去。
张靖顺着邵长韫的目光向身后瞧去,只见方才那只携信而至的白鸽不知何时卧于鸽笼之中,咕咕乱叫,垂毙殆亡。
“这是……”张靖骇然叫道。
“鸽哉,哥也。”邵长韫幽幽长叹一声,声音渐低渐悄,慨叹道。“哥亡魂归黄泉路,望乡亭前饮忘川。她这是隐喻相告,约我于城外长亭相见。”
“爷,不可去。”张靖急言相阻道。
邵长韫抬手拍了拍张靖,幽幽说道:“当年,是我未曾说清,才叫她将光阴错付。今日,我既是勘破她的隐语,此约必赴。我与她之间的心结,是该有个了局了。张叔,备马吧。”
张靖嘴唇开合两下,长叹一声,终是息音未曾搭言,颓然退下。
逾时,邵长韫圈马出府,一路打马疾行,直奔城外长亭而去。
一时到了城外送别长亭,邵长韫还未曾下马,便见一个身影袅袅孤立亭中。清风徐徐回环,她身上所披的藕合色斗篷随风四散飘摇若水中浮萍,呼呼作响,越发显得单薄瘦弱。
“渊哥哥,你来了。”那人语调清越,夹杂着一丝几不可闻的欣喜。“聪明如你,妹妹猜哥哥必能堪透我此番隐喻,渊哥哥果真不负我这满腹情谊。”
邵长韫双眸微饧,眉间凝起一抹追忆之色。不过转瞬之间,却又随风消散而逝。邵长韫正色翻身下马,缓步上前立于亭外,敛衽拱手为礼,轻声道:“在下见过夫人……”
“嘘……”此人听得邵长韫行走间带起的轻微飒飒风声,口中轻吐了一音,侧身与邵长韫相对。
邵长韫见她容貌尽数隐于帽兜之下,一时也看不透她此刻神情,只得试探道:“不知夫人今日暗喻相邀在下,所谓何事。”
那人身影猛然一颤,一缕青丝自帽兜的阴影间垂落,并未接下话头,声调涩然道:“渊哥哥,你怎么不唤我二妹妹了?”
邵长韫未曾料及她言语如此直接,面色一怔,垂眸说道:“少时童言,在下不便相称。”
“渊哥哥当真如此绝情,一点都不念及年少时的情谊吗?”她语调清雅若雨打芭蕉,自带一股糯糯轻音。
“夫人言过了。”邵长韫肃容而对,语调清冷道。
“渊哥哥,你我寒温未叙,你便如此疏远客套,真真伤了妹妹的心。”她素手轻抬,掀开了遮脸的帽兜,嫣然笑道。
欲知这陈启之主究竟是何方神圣,且听下文细细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