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游返摸着发涨的头醒来,才发现已经天亮,自己躺在老马车行安排的住处,隐约记得自己喝得烂醉如泥,小刀喊了两人将自己拖了回来。便挣扎要下床,心想今日去得晚了,小刀面上可不好看。
旁边一人道:“你不知车行的规矩么?只要连续做满十日,便有一日休息,不必天天去搬货。小刀已经吩咐了,今日你不用上工,好好歇歇吧。”
游返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原来小刀昨日请自己喝酒,便是知道自己次日不必上工。心中一宽,才磨磨蹭蹭下了床。
突然外头传来喧闹声,一人大喝道:“大事不好,众位兄弟赶快跟我去车行,黄河帮来闹事了。”
房内众人纷纷起身,脱口骂道:“黄河帮这群鸟贼,来好几回了,还不肯罢休。这次咱们可要好好教训他们一回,走,找小刀去。”
游返也记得昨日喝酒时小刀提过此事,神色总是忧心忡忡,便也跟着众人前去壮势。
到了土地庙,平日喧闹之处竟是空空荡荡,地上满目疮痍,几辆马车车厢已被破坏殆尽,满地都是破碎的木块,竟是被砸了个精光,几匹上好的白马也不知何处去了。院子里躺了七八个人,都受了重伤,血染衣襟,有两个已无动弹了。游返认得都是车行的马夫,马夫讲的是车技,于斗武那是不在行的。
看得众人头发上指,目眦尽裂,往日黄河帮只是遣一二人警告骚扰一番,恐怕此次是动了真格。往里望去,屋子里更是狼狈,桌子椅子碎了一地,那记录的书生是个伶俐人,一早便躲在角落,逃过一劫,可也断了一手,再不得动笔。
众人扶起那书生,问他原委。那书生道:“今日对头来势汹汹,恐怕是冲着小刀来的。他们几十人打砸闹事后,只问了一句,小刀在何处,便又走个精光。你们快去通知小刀,赶忙躲起来。”
众人都是头脑简单之辈,当下几人便嚷嚷道:“怕个鸟,我们找小刀老大出头,一起教训他们一顿。”
游返心觉不妙,拔腿便往小刀家跑去。
游返虽然不知黄河帮的底细,可从对方举动便可推知,黄河帮已掌握老马车行的致命之处,那便是小刀。虽然老马车行当家是马行远,可游返从来未见过这位当家,听同伴说这甩手掌柜娶了五个小妾,每日只知躲在深宅大院中享福,车行的事便全交给了小刀。而小刀更是众兄弟的领头,小刀一倒,车行便树倒猢狲散了。
连自己这个新来乍到的人也明白的事,老谋深算的黄河帮帮主黄千秋怎么会算漏?
若是反复打压老马车行,打伤车夫也罢,毁掉马车也罢,都伤不到其根基,老马车行的根基在河东,很快便能卷土重来。且不能一击致命,黄河帮会沦为千夫所指,在素来讲究义气正义的中原武林也站不住脚,甚至开封府也会追究调查。
而一举除掉小刀,即使老马车行人马俱在,由于缺少了小刀这主心骨,生意必然一落千丈,凭现在的人手,只是乌合之众,形不成气候。届时只要用正当手段,便能瓦解车行。
想到此处,脚下更急,小颠步诀运转极致,飞也似地朝小刀家跑去。
到得小刀家,外边几个邻居家的孩童,仍在互相追赶耍弄,可门口却围了一圈人。
游返心中一凉,挤了进去,只见地上铺了一个草席,上面躺着一人,头发蒙住了头脸,看样子便是小刀无疑。旁边刀嫂和子女痛哭流涕,趴在那人身上。众人围在旁边,纷纷擦着眼泪。
一人在那边断断续续地陈述经过:“今日小刀领着大伙前去西门收货,不料横里窜出一队恶汉,不由分说便举刀直砍,众兄弟抵挡一阵,纷纷受了伤。”那人举起右手,果然白布包扎之处尚有鲜血流出。“小刀一怒之下,带头弄倒两个,却被砍伤在地,后来那伙人听说是小刀,便一刀插进胸膛,我们抬回来时,已然断了气。”
话音刚落,刀嫂在旁又是一声悲呼,一头栽倒在地,一双子女哇哇大哭,几个邻居忙将其抬到床上安置。屋内气氛凝重,众人纷纷低头沉默,却无法压抑住内心怒火。屋内又聚拢好些车行伙计,听到这番话,均捏紧了拳头。
其中一人大吼道:“黄河帮欺人太甚,兄弟们跟他拼了。”众人纷纷怒吼,却没一人动身,因无人知道黄河帮总部所在,据说帮主黄千秋常年居于河上巨舟,无人知道这艘船泊于何处。
趁无人说话,游返一阵血气上涌,大喝道:“黄河帮怕咱们抢了生意,便下此狠招。黄河帮人多势众,帮主黄千秋更是武功高强,凭我们这伙人没法与其抗衡。如今之计,一是众兄弟不可乱了阵脚,须继续维持车行生意,不叫黄千秋得逞。二是须找到江湖中说得上话的帮派前辈主持公道。”
游返此话,原是想起东方笑来,龙门派虽然不是江湖大派,但东方笑与解军与南海派都是朋友,若是能得东方笑相助,相信事半功倍。
可他这话,却令众人眼前一亮,有人突然高呼:“胡三爷定然能为咱们主持公道!”
一人高呼,其余人不由抬起头来,纷纷响应:“不错,去不平庄!”“胡大侠!”“胡不平!”
喊到最后,众人眼中饱含热泪,游返记起胡近臣的面容,已有些模糊,当初听到不平庄三字,只是陌生中带三分敬佩,绝想不到能在人心中有如此分量。
游返曾见过胡近臣一面,于是自告奋勇,被推选出来,带着另外两人前往洛阳。那两人一个唤作苏大力,一个叫周灵通,都是混名,真名已无人记得,只知道苏大力一身蛮力,周灵通消息灵通,故而得名。
众人又各自出钱给刀嫂办后事,这些人都是苦力,平时攒不得什么钱,有一文便给一文。游返见刀嫂要独自扶养一双儿女,平时小刀乐善好施,也无厚产,便将自己钱袋中的碎银子混在铜板中给了刀嫂。
无银一身轻,办完了小刀的后事,游返带着众人写就的血书,便上了路。
出了汴京城,来到郊外,却发现人流涌动,不知从何处来了众多乞丐,其中还混杂了不少劲装佩兵的武林中人。
游返三人不由自主地随着人流走了一阵,突然在人群里发现一个熟人,正是之前一同做护院的大高个,游返记得他是河北伏虎拳出身,站岗时时常喊累,当日被赶出来后,曾一同去老马车行,后又投奔了东城帮。
叫住了那大高个,那人也记得游返,便一同赶路。游返问起近况,那人破口大骂道:“鸟东城帮,倒是愿招我们入伙,可工钱比原先足足少了一半。若不是无处可去,老子堂堂伏虎拳传人,才不折腰去这等鬼地方。”口上说得凶,可终究是屈服了。
游返想起自己落魄之时,幸好小刀收留,老马车行虽然活累,工钱却丰厚,心中更是感激小刀,对黄河帮恨之入骨。
周灵通打听起路上众乞丐去往何处,那大高个奇怪道:“原来你们不是去丐帮帮主寿宴?丐帮帮主夏侯龙六十大寿,宴请江湖好友,在高义寨摆下流水席,就在城西,我们马上便能到。”
果然传来一阵酒香,转眼便到了高义寨,一处空地上,摆了几十桌,稀稀拉拉坐着江湖中人,竟无需请帖便能入座。而丐帮中人便在不远处草地上席地而坐,大口啃着热腾腾的烧鸡,兀自喧哗,气氛极为热闹。而有请帖的都是江湖中有名的人物,丐帮便在一旁的房舍里设了座,也是安排得妥帖。
游返等人寻了一桌胡乱坐下,想起东方笑曾说过收到请帖,又与夏侯龙义子解军是至交,定然是在那小屋中。若是能遇见,或是能请他帮忙主持公道。可是经过在汴京这大半个月,自己却也清楚自己的地位,与东方笑之间天差地别,也不再奢望东方笑能与自己平等相交。
周灵通在游返耳旁低声道:“不知那黄千秋是否会前来?”
游返猛地一惊,想起小刀曾说过,黄千秋与丐帮副帮主郭备是拜把子兄弟,这丐帮大宴,那是非来不可的。若是能见上,即使报不了仇,能识得对方真面目,也是好的。
不多时,便有丐帮中人于庭院门口欢迎江湖朋友,周灵通眼尖,从人的服饰中,佩戴兵刃上便能分辨门派出身。一连八九个帮派,分毫不差。
“咦,这人一人前来,倒是看不出是何门派。哦,丐帮解军居然亲自相迎。”
游返抬头望去,那人宽袍大袖,剑眉星目,正是东方笑。另一边解军也是面目俊美。两人相得益彰,令在场诸人自惭形秽。
东方笑锐目电转,目光朝游返这处扫来,游返连忙低下头,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避开他。
不多时东方笑与解军便进了正厅。游返又抬起头,观察来祝寿的江湖宾客,看看是否能找到黄千秋的踪影。
可惜等到座位都满了,也不见有黄河帮的人。
丐帮出门迎客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乞丐。
“那是成长老,胸前绣着九个补丁,那是丐帮最大的长老,顶上便是帮主副帮主了。”周灵通果然灵通,江湖中人与物都熟悉得很。
丐帮弟子身上补丁便是其身份标志,寻常弟子补丁杂乱,但有身份的帮内舵主长老,胸前必定绣有补丁,从一到九,越多则表明身份越高。
胸前补丁又称为目,这位成长老名为成大洪,是九目长老,武功在帮内虽算不得什么,但掌管丐帮账目,与汴京权贵相熟,因此亲自迎接到客的江湖朋友。帮派中人难免互相有些仇怨,看在丐帮和成长老面上,只得暂忍不发。
过了一会儿,从东边浩浩荡荡过来一队官兵,为首举着回避的牌子,看身色服装竟是御林军,从马上下来一个白发的太监和一个中年官员。
“瞧,夏侯龙亲自出来了。中间那个大胖子便是。旁边跟着的是蜀东青城山的苍木道长和华山派掌门薛青纹。还有名震河东的郝进,那一路穿云腿赫赫有名……哦,连济南灵宝阁的孙云胜也来了,孙云胜武功不显,但灵宝阁后台甚大。都是看在夏侯龙的面子上。”周灵通这人不知什么来路,这些大人物竟是都认得。惹得其余几人纷纷侧目。
游返顺着他目光看去,东方笑解军等人皆跟随在后,堕在人尾,心中不由失望。原以为东方笑剑术出神,龙门派势力庞大,可那么多有名头的人物一出场,游返才发现自己井底之蛙,看轻了天下英雄。恐怕黄河帮的恩怨非是东方笑能够解决,就连胡近臣也未必是个办法。
正想间,丐帮已请出香案,拜谢了圣旨,那圣旨是枢密院奏请朝廷,对夏侯龙及丐帮嘉奖,封了夏侯龙一个爵位。丐帮多年来助朝廷深入敌后,收集情报,行军打仗之时,还担任斥候,牺牲了不少帮中兄弟。只是朝廷一向重文轻武,打压武林帮派,此次肯颁圣旨封赏,已是破天荒的一遭,更是突显夏侯龙的江湖地位。
旁边周灵通小声道:“少林未派出人来贺寿,若是方丈方提大师知道夏侯龙封了爵,恐怕要食不知味,寝不能眠。”说着摇头晃脑,像是真实所见一般。
苏大力啐道:“人家得道高僧,岂会在意这点虚名。”
话虽如此,少林与丐帮不和也是人人皆知的。
送走了朝廷官员,丐帮上下喜气欢腾,连带江湖中来贺寿的宾客也眼露敬意,对丐帮愈加尊重起来。毕竟朝廷看轻江湖中人,丐帮此次是为整个武林争了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