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主……”水军长年水上讨生活的,那里会没这个眼力。只是他们精力更多的被船上的人吸引了去,一个小孩,再加一个昆仑奴,一白一黑,一高一矮,这组合实是太过怪异,过目难忘,就算是水军中最见多识广的老兵也是啧啧称奇。
“却是需将主拿个章程出来。这船,人,如何处置才是?”
“哦……”回了神的郭伏威这才惊觉自己竟是沉迷了好大一会,这船却是何物而成,竟似有着极大的诱惑力道,让人沉迷而不自知。
定力太差了……郭伏威自嘲式的微微一笑,不过是艘半残了的废船,就这般引人,若是新时,岂不能叫人疯魔?“报上名去!亮字号!”
“大宋水军致果校尉水军指挥使大人,郭伏威大人到!”水兵威风凛凛亮出一旗子一挥,“尔等立即停船,接受检查!若不从时,即于击沉!”
巩凡一时真不知是悲是喜。一次打捞,把自己捞到了宋朝,如果这也算中奖,这奖品似是也太把人能惊吓到了。
水兵喊话的口音很重,不过巩凡长年在广州工作,对潮汕话勉强也还听得懂。而自认对中国语学得很好的泰迪,这时就只能睁着黑多白少的眼睛,一片茫茫然。
“大宋海外之民,因船失事,漂流于此,得遇各位,喜不自胜!请上来罢,船上尚有些许财物赠送!”
再三打量这少年,郭伏威很确定的认为这是个汉家娃儿。对面已很自觉的落了帆,——当然,就算是还张着也同落帆区别不大。
两条船很谨慎的靠近,终于在一根踏木的连接之下连在了一体。郭伏威镶铁的靴子第一个踏上,而后数名水军按资排辈的争执着想上去。
巩凡挂着笑,任由水兵们在船上好奇的翻翻拣拣,他已经作好了大出血的准备,不管这些人从船上顺走什么,他也决定不在意——至少这些人可以说是救了自己两人的性命,要知道淡水已经匮乏的相当利害,而缺了水之后的后果就不用再说了。
水军们闹哄哄的对一切东西都要交流一下看法,而那个穿着有点像将官的,也不同他们说话,只一样样把船上打量过去,有兴趣的还要亲手摸一摸。
终于看到那张可笑的帆时,郭伏威一怔。齿轮箱加变速条那些结构他自是不明白,但精巧绝伦的外形,再加里面露出的各样零件,无不作得极是精美,然而此时却被火烧得焦黑,那种让人心痛的感觉不下一块价值连城的美玉,却生生被扔进火堆一般。
“败家子……”郭伏威还只是在心里念,而水兵已经有数人小声说了出来,加在一起音量却也不小。
真的好败家啊。这些虽然谁也不清楚是作什么的,但绝对不妨碍大家对这些东西价值的准确估计。光是那型,就不知是怎生作成,那弧度,那折成的角,笔直线一般的,种种各样的钢品,——真真神仙也就能这样!最离奇的,怎生就连个接缝也无!
更有人拣起泰迪用了的錾子拿上来,连錾断的大螺母也一起呈上。
这铁筋粗得让人咋舌。上面加着个铁帽子,明显是个连接件。不过郭伏威顾不上管它连接什么,眼光一直盯着那把錾子不放。
很明显,这个比大姆指还粗了一圈的铁筋是被生生凿断,上面新凿的断面平整如削就是证明。他拨出自己的腰刀,在铁筋处轻轻一砍。
“哇。”众水兵叫出了声。将主大人腰刀那可不是上面发下来的大路货,据说是那个西夏的大官儿处夺到的,平时珍若性命。可这一下砍下,虽说力小,却一点印子也无——反是刀面上有了点不注意就看不到的小伤损。
这就让人惊了。莫非这破了的铁筋竟是百练钢不成?那能把百练钢凿成两断的,又将是何等神兵之物?
一时间一个凿钢的錾子被众人传来传去,争相看个不休。有人又去盯郭伏威腰里那刀,郭伏威却让他们失望了。冷哼一声,非但没再去砍,反擦拭之后收了起来。
哼哼,俺又不是个傻。铁筋都砍之不动,能砍下铁筋的,那还讨得到好?可惜这錾子虽好,却太短了些。不然,拿了去,请大匠打成兵刃,却是极好。
“此物,你等船上可还有?”
巩凡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手上拿着的能凿钢的那把錾子。“挺贵的,当时花了三百多呢,用处也不太多,就买了这一把,再加一套工具。如果将军喜欢,只管将了去。”
郭伏威不置可否,不说要也不说不要,只是指指舱内,意思要进去。
这里面可是全部的象牙在内。巩凡估计短时间内,可能就得靠这些财物安身立命了,不禁有些不舍。无意望到黑人却似是并不在意一般,登时尽头一振。
这当口还有什么好计较的?留下一条命在,就已经是上上好好鉴。这些兵可不是后世的子弟兵,一个不好,这大海上灭口实在是不费吹灰之力。
“里面是起居室……好吧,将军,我来领路。”
巩凡正要先进,一名水兵却先一步打开舱门,钻了进去。郭伏威既没阻止,也没立即进去的意思,只站在门口淡淡的道:“俺算不得将军。称呼时,唤一声校尉则足矣。”
咦,这不是广东白话!巩凡这才讶然的发现,这位郭将主口音竟是宝鸡一带,关中口音。刚刚太紧张了,这位也说了好几句话,竟一直没注意到。
古人应该是很重故乡情结的……巩凡立即喜上眉梢,拿出了一口关中土腔:“将主,听您口音,怕是也从咱陕西出来的?俺祖上就是陕西出身,去了海外,这多年不准丢了乡音,你听听咱现在说这话还中不中?”
郭伏威眉毛高高的一扬——自上了船,这是他第一遭这般七情上面。
只有老天才知道。从陕西西军被弄到这里,吃吃不好,喝喝不好,天气就一个劲贼热个不休——二月的天气就再穿不得夹衣,最热之时真是恨不能自家去扒下一层人皮来畅快畅快——这罪也受得够了。
可是若同说话相比,这些事又小得完全不值一提。当地人一口鸭子腔让老郭人痛苦得欲仙欲死,没法形容。最开始那段,老郭门都不敢出,每天要和这些家伙指手画脚学足两个时辰,就这还是鸡同鸭讲。真是让人没法活。
少年腔中,总有些不地道的怪味儿——(建国后大量河南搬去西安定居,口音变异,)但那不变的乡音,还仍是厚重得如同一辈辈肓人养人的黄土大地,沉重得无法忘记。
舱里的水兵伸出头来,摇一摇,示意舱内再无一人在内。只是那眼神游离得很,活像梦游中还没醒来也似。
郭伏威略一皱眉,没说什么——这时不是训斥之时。对着巩凡,脸色比起刚才松动了许多。“走吧,我们一起进舱看看。”
马上,郭伏威就明白了那水兵青白着脸的原因。里面的一切,都是一种简洁明快的风格,对着那些不锈钢制成的锅碗瓢盆,众人彻底无语了。
奢侈,无法理解的奢侈。一套吃饭的家伙而已,至于要作到这么精美,让人摸摸都觉得是在犯罪的程度么?非金非银,亮光闪闪发光,让众水兵甚至不敢去拿起观赏。
如果说船上价值十万美刀的机械让他们只是有不明觉厉的感觉,现在这些家伙那是大伙天天要打交道的,那里还会不明白这已经精美到不似人作的程度了?
这得多少钱钞才能置办?再想到那些跑的海商,也个个富得只差流油下来,水兵们禁不住思忖,这海外莫不是能淌金滚银之地?否则,何以会如此?
里舱的象牙反没有惹起那般惊叹。一来对这些海外之民的富庶程度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二来不管怎么,象牙再怎么值钱,总也是见过,不像刚刚,竟是闻所未闻。
郭伏威心中也似开锅似的,翻腾个不休。木着个脸,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