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与冯旭的一席言谈当中虽也有吐露心声的部分,但自己身上所感受到的压力不减反增,尤其是当最后自己提及葛家的事情时、那般忐忑竟是直接生生地转成了压力。
冯芷榕只觉得自己虽然已是个成年人的灵魂,但是重生此世方才十年半,而搀和进这杂七杂八、乱成一锅粥的事件也不过半年,因此对于外界的一切十分生疏的她对于当个时代的一切都还很不适应──尤其是冯旭所提及的、关于冯府上下有不少皇帝眼线的事情。
虽然她曾猜想过、但却也未敢问出口,便是连面对靖王时,她也未曾敢动过问话的念头,然则冯旭却能够自若地与自己告知这项事实,这令她一直以来压抑在心底的惶恐转瞬间宛若河底泥沙一般被一竿子挑了起来,纷然殽杂。
她知道所谓的暗哨便是后世所说的特勤人员、特务,是自家主子的一双双眼睛与耳朵、有着千锤百炼的技艺与绝对的忠诚。
冯府里头,有谁是眼线?
管家冯升美?厨房管事翁良?或者那些名丫鬟,诸如云璧、紫远、百则甚至白娅?……冯芷榕接下来的小半天都在挣扎着这件事情。
她试着想起前世身边总是围绕着狗仔、征信社人员、影迷等的日子,那时她只是一心一意地工作着,或者回乡以后耽溺、放纵于失意的生活而无暇顾及那些存在,但如今她泰半时间还是自由的,加上重生以后逐渐改变了个性,让她有余力注意的范围逐渐扩张、同时也必须承受更多外界的信息。
冯芷榕这晌正抱着头回想着稍早与冯旭的对话。
她听着冯旭的话语,知道冯旭已经与自己暗示着葛征安已被皇帝收为己用、因此葛家或许是没问题了──但另一方面,冯家与葛家便同为皇帝的瓮中物,尤其曹衷佩动了心思想娶葛悦宁过门当儿媳妇,或许更是应和了皇帝的意思、方便他那堂堂天子互以彼此子女为人质而操弄两家心思。
然则仔细地想一想,哪个皇帝亲信不算是皇帝的瓮中物呢?
而所谓的“真相”从隐隐猜知到被亲口证实之间的差距可比想象中的大──虽然自己从前也并没有小瞧皇帝的意思,但她回想起中秋那日与皇帝面见的那一次,可就暗骂自己过度放松了警惕。
只是,有警惕又如何?
她没有能力与一国之君抗衡,而更矛盾的是:她也没有必要与一国之君抗衡。
与一国之君作对做什么?她不是想好好地在大烨这片锦绣江山之中安身立命吗?那么便乖乖地做好身为臣子的本分便好,但……
冯芷榕这晌可是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敞开着大门对着小院子发呆。
蓦地,当她的思绪转到了一个点时,她猛地抬起头来──
对啊!她怎么给忘了?
她可是后世来的人!
冯芷榕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忘了她是后世的人、就算还能自由地回想起过去的记忆,但她的思考方式已经与当代的人几乎没什么不同了!
是以、她知道得忠诚于自己的国与家,却自然而然地忘记了在后世人人都能轻松地提及的隐私权、尊重、人权等等词汇。
搞什么啊!
冯芷榕勾起的嘴角展现一抹苦涩。
原来,我是此世的冯芷榕、不是后世的冯芷榕。
原本的冯芷榕早已死了,死得一乾二净!若是她能知晓前世死去的后续,恐怕也是草率地成为新闻播报的话题,而后那副身子便是给葬仪社收了去、火化后捣成一瓮灰,或许现在早在某处的佛塔内听着二十四小时播送的录音佛经。
她无奈地苦笑着,而后撑着额头揉着眉心久久不再抬起。
这般发现可是令她感到挫折。
自己一直以来可都是抱持着什么心态过着此世的生活?一直耽溺于过去之中吗?还是沉浸于此世的“游戏”里头?
她很想问问天,为什么要让她带着记忆再活一次?虽然有着过去的才能让她很是感激,但毕竟同时带着前世许多复杂的情绪与记忆、也让此世的她更加不纯粹。
更何况,她可发现了──自己原来都死过了十年半──或许加上娘胎的时间也是十一年余了,竟还没法子完全放下过去的一切。
冯芷榕这时只觉得想哭。
这样的生活无比孤独,然则她却又没勇气向天吶喊着拜托消除自己过去的记忆,毕竟她也了解过去的一切经验是如今在此世立足的基石。
又是这般发呆了许久,直到自己被唤回过神时,她才发现原来天色已晚。
鱼竹与方纯看着冯芷榕如此已经一整个下午了,她们虽不知道冯芷榕究竟在烦恼些什么、但也能察觉到冯芷榕的心情不太对劲。
冯旭与冯芷榕在书房中的一席谈话她们因为被支开而自是不晓得,只晓得冯芷榕打冯旭书房出来为止便再没说过半句话。
冯家用餐的时间已要到,全家的人几乎都要就座了、便只缺冯芷榕一个。周有韶忙得走不开、平日待在冯芷榕身边的百则与白娅又有事情要忙,便使唤了自己身旁的云璧过来叫冯芷榕吃饭。
云璧走进冯芷榕院子里头时可吓了一跳。
说来,云璧也是打冯芷榕出生起便看着她长大的、却鲜少见到冯芷榕这般憔悴的模样。
她只记得冯芷榕刚出生不久时便很少哭、平日总是安安静静的,也不知道是饿了、或者困了,偶尔还能看着还在强褓中的她静静地流着眼泪、就像个大人。
那时云璧还小、才不到十岁,以为大户人家的小姐都是这般文静,但后来才从周有韶那儿知道冯芷榕这孩子的确挺特殊的。只是到了后来、当冯芷榕年纪渐长时,便开始展现活泼的“本性”,久而久之冯家上下都知道冯芷榕是个活泼的娃儿、管不住的孩子,也就忘记了她出生不久时的模样。
这时,云璧可全给想起来了,知道冯芷榕本来的样貌便是这般满怀忧虑、令旁人担心。
只见她挣扎了一会儿,便才走向前道:“小姐可要前往内厅用餐?”
冯芷榕愣愣地看着云璧好一会儿,终究是摇了摇头,哑着嗓子道:“云璧,麻烦你与娘说、我不太舒服、先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