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长安双手捧着的青莲色荷包绣工挺好,还是下了重本用金线缝制的,上头隐约有几只鹤,又用银线缝着天上的云朵与地上的水塘,很是别致。
冯芷榕眼睛好、一眼便瞧了个清清楚楚。
至于范长安自己配戴的荷包则是几只各色的鸟儿,用彩线绣成一对一对儿的、大有双宿双飞之意──冯芷榕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那抹笑容之于在场的三个大男人眼里很是危险。
都说女子多有重情的,毕竟出嫁后以夫为天、自然而然一门心思都会放在丈夫身上,因此若是丈夫拈花惹草,妒忌闹腾的也有、暗自抹泪的也有,却未曾听闻有蓄意晾在一旁让人走着瞧儿的样本存在。
范长安走近了靖王,而在场的三个大男人的屁股就像是生了根一般地黏在椅子上动也不动,当中靖王竟是开始装傻也似地、慢条斯理地替自己添起酒水来,却是没瞧范长安一眼。
范长安看得好不尴尬,但依是不气馁递道:“渊哥哥,上一回与你别过以后、便没能再见到你,长安想着你四处征战、心里着实挂念,便向京郊那最为的灵验的佛寺求来了香火,搭着上好的熏香给渊哥哥缝进了荷包内,祈佑渊哥哥能在战场上无往不利……”
靖王仍是没有说话,那双眼睛也没曾瞧过范长安,只是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转而向范长安身后的王如衣看了一眼,这才回头向清河王说道:“你可还记得顺义伯的那个嫡小姐?”
清河王“喔”了一声,颇有默契地接起茬儿来:“你是说顺义伯的独生女、宠上天的那个?”
靖王若有所思地,又道:“什么模样本王是不记得了,倒是那个胆子的形状倒是还记得,那时本王才晓得、原来说人胆子肥这事确实不假,滑溜滑溜的、但看起来却也不怎么样。”
冯芷榕听了傻眼,这人脑子有病?用这样的方式来转移话题?
而那看起来温文儒雅的清河王道:“谁让他撺掇自己的掌上明珠想爬床呢?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人物。”
靖王摇了摇头,道:“若当年靖王府快些修建好也就没那种破事……那年才从战场回来、受了老将军邀请到他府上住上一宿,本来想着也能与老将军谈谈用兵的心得、却不想那时将军府上也留宿了远道而来的顺义伯一家。那时本王当时还以为自己仍身在大营,那女人一靠近、本王只当她是刺客,便顺手给剐了。”
范长安听着靖王的话可是刷地白了脸色。
靖王说的将军府便是范家将军府。
那时范长安虽是跟着母亲回外家省亲、没亲眼瞧见事发现场,但靖王所留宿过的、范府上下最好的房间所遗留的血腥味却是久久不散,又碍于靖王的身分与外头的风言没法推倒那间院子重建,只能将其打扫干净、又连续熏了把个月的香,这才勉强好些──
那顺义伯的故事可是全大烨上下都知道的。
那年靖王才打过三场仗,场场皆大获全胜、声势可高得很!而顺义伯撺掇女儿“行刺”一事可让他们一家遭了灭门灾!
说到底也并非只是因为这件事情惹上了一家血腥,而是因为居于大烨南方坤元府的顺义伯那次来京中走动便是为了巩固在京城的关系、以便当他顺义伯府在京城中的眼与耳,而范家则是他们早有往来的对象。
虽然范家是没做什么坏事、顶多也只是闲谈间将京城的风声与他说晓,但这一层关系被皇帝给查出来自是非同小可,便让刑部的地方主事去查顺义伯是否干过贪赃枉法的事,最后竟也查出了一箩筐欺压百姓、与民争利的故事,皇帝震怒之下,便是责成当地知府审案。
当地知府虽说是个正四品的官儿、在地方已经算是个高官,但压审的对象毕竟是个带着爵位的贵族,因此一开始也有些迟疑、还着实拖延了一小段时间,最后还是由刑部尚书给捎了一封只有一个字的信,这才让知府硬起气来审案。
那封信上的唯一一个字便是“审”。
而后,顺义伯一家上下总共触犯了零零总总加起来共一百一十二项罪责,直接摘除其袭了三代的爵位、无论男女全家发放南疆──南疆酷热潮湿、又有瘴疠之气,这一家包含奴仆共两百余口还没走到头便死去泰半,至于那顺义伯夫妇是个能撑的,竟是撑到了当地还没见毛病。
却是这顺义伯的脑子没开窍,只听有次靖王领着的军队要南巡时,不知道啐骂了一句什么话、不巧给当地的校尉给听见了──靖王那时可是声名赫赫,而那位校尉又曾与靖王一同并肩作战,一怒之下直接交与军中的司狱审判,依军法判了杖刑一百二十、就这么给打死了。
而后,也不知道是从哪儿传出来的风言,说是顺义伯想牺牲女儿、用美色蛊惑靖王以换得高就,但也只是送了个女儿上床不成、便是得了个家破人亡的结局。后来这留言喧嚣尘上,自也就把靖王不近人情的种种全都给编成了浮夸又能止小儿夜啼的恐怖故事。
范家自范老将军以后便没再有亮眼的人才,加上自顺义伯一家的件事后也就渐渐地被皇帝给疏远、直至现在都没再升过官,至于范长安之所以能入宫学习,也就因为那是皇帝将从前答应给范老将军的恩典兑现而已。
范长安虽然不知道靖王为什么要提起这件陈年往事、但听着也是害怕,直想起了她那回回家后直奔靖王曾经留宿的院落、想凭借着脑中的想望一解相思之情,却是不想府邸里的丫鬟们阻止不及,便让她闻到了满鼻子的腥味儿,而后便在丫鬟们心有余悸的解说之下得知了那可怕的事件──范长安小小年纪、想象力却很是丰富,当下亦是作呕起来。
如今回想起那回糟心事,她依然心有余悸,颤抖着的双手实在停不下来,口中连想嗫嚅一声“渊哥哥”也没有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