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ript><sript>
头次见到黛澜,&bsp&bsp是皇贵妃叫人来给敏若送东西。前段日子时令水果进上,永寿宫做了些杨梅味的糖果,敏若记着四阿哥喜欢,&bsp&bsp照例叫人送了一小盒过去。
皇贵妃是人情往来的回礼,&bsp&bsp送了些花生酥糖来,&bsp&bsp景仁宫的花生酥糖做得有一手,瑞初很喜欢,&bsp&bsp大概皇贵妃也是记下了。
本来这东西应该是杜鹃或者罄音送来的,&bsp&bsp杜鹃在敏若这不得脸,罄音又刚刚上了位,由她过来的面大,&bsp&bsp皇贵妃也确实是遣了她来,&bsp&bsp可与罄音同来的却还有一位佟家五格格。
敏若是头一次见到她,少不得仔细打量一番。
这位黛澜格格与皇贵妃和她的姐姐茉雅奇格格长得都不像,&bsp&bsp虽也生得一双水杏般的眼睛,&bsp&bsp形状却略似柳叶,&bsp&bsp微有些弯而狭长,眼角微挑,天生就不是柔情似水的模子,若是严肃些,或许还会显得有些刻薄。
但她的眼神很淡,不是严肃冷厉,是好似无牵无挂的清清冷冷,&bsp&bsp波澜不惊,&bsp&bsp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得竟叫敏若莫名联想到瑞初,&bsp&bsp没有放肆打量周围的轻浮目光,&bsp&bsp目光清正、端冷持重。
时在季春,&bsp&bsp天气其实已经很暖和了,但她还在旗装外披着一件斗篷,素锦裁成,很素淡的颜色,穿着身量有些不合,敏若便知道佟家对这位五格格恐怕并不算看重。
可既然不看重,怎么还送了她入宫来呢?
敏若心里微微有些疑惑,她这个人在事不关己的时候是很爱热闹的,从前拿“好奇心害死猫”的法则压着自己的本性,如今处境安全,看热闹的心自然就又起来了。
她暂将这一点疑问压下记在心里,又仔细打量黛澜的打扮,也不知是不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丧期未过的缘故,黛澜发间只一支玉钗为饰,简单素净,玉钗的质地不错,但雕工简单,也算不上珍贵。
……至少以敏若对皇贵妃与她那出身佟家的弟妹的了解来看,佟家的女儿应该看不上这样品质的玉钗,黛澜却在宫内将这钗戴在头上并仅此一支,其实可见看重。
敏若心内愈是好奇,黛澜已微微垂首入了内殿,这本是宫内的规矩,这宫里低头的人多了,但她低下头是清瘦的肩背还是挺拔的,倒像是风中一竿劲竹,看似被风吹得一时低头,其实竹根坚定,从未动摇过。
再直俯身一拜,此时动作才真有了几分恭敬,眼中也有真挚之意,她行礼的动作与敏若见过的她的四姐茉雅奇不一样,拜就是干干脆脆直挺挺地跪下再拜,行举清爽干脆,看上去与“袅娜娉婷”四字毫无干系,自然也算不上赏心悦目,但敏若莫名地喜欢。
黛澜恭谨诚挚地拜道“女黛澜拜见贵妃,愿贵妃长命千秋、安乐无忧。”
这一套祝词宫里不常见,称呼也不算很和规矩礼仪。敏若瞥见她身后跟来的嬷嬷脸明显一沉,微微一扬眉,却笑吟吟地夸道“这祝词听着新鲜,我喜欢。不过在宫里,总有些多事的人喜欢你盯着你的一举一行、一言一语斤斤计较,为少些事端,这话最好别再说了。……你若是愿意,可以对我自称‘我’,或者名字也可以。”
她不知黛澜是不是厌恶“臣女”里的那个“臣”字所代表的一切或者“奴才”这个自称,但都没关系,左右这两个自称她其实也都不是太喜欢。
对她胃口。
所以这真是个坏透了的时代,容不得人有自己的不愿与不喜欢,她希望眼前这个人能在永寿宫里维持这一份简单的骄傲,但出了这个门,以黛澜的身份就必须要合群。
在没有掌控自己生命的能力之前,就要学会伪装与融合。
这是敏若用十几年学到的教训,她由衷地希望眼前这个姑娘日后学会的是前者而非后者。
黛澜看着她,眼睛仍旧很清澈,所以敏若未曾反感其中隐隐的炙热。
只是有些疑惑……佟家这小姑娘,看她的眼神怎么不对劲呢?在她看来,佟家女看她的眼神一般应该分类为两种,一种是看知道的陌生人的,有好奇、有探究,但在没有真正构成联结关系之前又会避而远之,恭敬退让;一种就应该是被家里洗脑了的,看她会很厌烦,当然目前为止她还没在皇贵妃这几个妹妹身上看到那种眼神,不过这种推测很合乎逻辑,敏若如果想印证,多召见一些佟家近支尚且年幼的小格格应该就会成功。
但她显然没那么无聊。
黛澜此时的眼神是这两种以外的第三种,有些炙热的……喜欢或者向往?总归是好的方面,敏若也不知该怎么形容。
此时黛澜看她的目光与辛盼和张兰英她们有些相似,她不太擅长应对人的这种情感,但她对人的情绪感知一向敏锐,所以也略放下了对黛澜的警惕与防备,这个超出她掌控的变数,目前姑且可以算作无害。
所以她笑吟吟地夸了一句“萧萧肃肃,有如松下之风,我想到该送你什么做见面礼了。”
她这句夸得其实不大合宜,萧萧肃肃形容人潇洒脱俗清静凝定,一向是世人用来形容男子的,而夸赞女子世人也更喜欢以“林下风致”即举止娴雅、端庄大方,而非敏若随口说的那句“松下之风”。
松下风原出自肃肃如松下风,前人用来夸赞嵇康,后面还有一句高而徐引,形容其人似松间风声,高远而舒缓悠长。
总归不是世人所推崇的女子风范。
跟黛澜的那位佟家来的嬷嬷大抵是知道些文字的,此时脸色更是难看,敏若的目光在她身上轻轻一扫而过,罄音便已察觉出一样,转头目带警告之意地冷冷看了那嬷嬷一眼,嬷嬷神情顿时一肃,忙低下头。
敏若扬扬眉,语调轻缓懒散,放到后世的宫斗剧里就是绝对的反派典型,“皇贵妃的宫里的人,几时也这么不规矩了?”
“原是府中派来跟随照顾两位格格,上不得台面的,头次面见贵妃风仪,一时震撼,请贵妃莫怪。”罄音笑着道。
敏若瞥她一眼,“你这么说,我可信了。”
罄音笑道“奴才一向是个老实人,娘娘您当然信得过奴才。”
这可是皇贵妃宫里最不老实的人了。
想起这些年源源不断传到永寿宫里的、来自景仁宫的消息,敏若冲罄音轻笑一声,转头命人将一样东西取来。
“我原是头次见五格格,这份表礼格格收着吧。”檀木匣没有上实行的洋漆,也没有镶嵌螺钿明珠,看起来十分普通,但只要细看一样匣子上栩栩如生的兰花,就知道匣子的前主人在它的雕刻打造上下了大本钱。
匣子打开,里面是一枚颜色清润的青玉,质地细腻,被精心雕琢打磨成一块雕刻兰花的玉牌,整块玉牌通体只有三处青玉上常见的黑点,并且聚拢在牌面上,使工匠可以从中入手,借玉上天然生成的颜色雕刻出三朵风骨清绝的墨兰。
好像上天也在成全这块玉牌,除了这三朵墨兰之外,这块青玉干干净净,是清润深沉的青色,没有半点多余杂色。
黛澜的名字中正有一个“黛”字,与墨兰正相称。
敏若是偶然间得了这块玉牌,自己戴着不对味,送人也没碰到谁合适,今日总算送出手去,不至于叫这块玉牌长在她的箱子深处落灰了。
黛澜的面色依旧平静,但眼中雀跃激动之色难掩,恭敬地伸出双手接过木匣,郑重地向敏若一礼,“黛澜多谢您的恩赏厚爱。”
敏若又看了她一眼,心道佟国维那老瘪犊子还能生出这好笋来?
不是从哪家偷来的吧。
而且黛澜这名字放在她姊妹中也奇怪。
大清建国,佟家被编在汉军旗,直到本月初才上奏请归满洲。在这之前的几十年里,他家虽在汉军旗,却一直以满洲血脉自傲,也时刻保持着满洲旧贵的矜持高傲,家中女孩儿均起满名,据敏若知道的,自皇贵妃的长姐到茉雅奇都无人例外,唯独黛澜,却取了一个汉名。
她未曾多留黛澜,哪怕黛澜的眼睛从头到尾都在向她释放着干净的善意。
她只笑着问了几句皇贵妃的身体,又客套几句场面话,最后才道“哪日得了空,黛澜你便过来坐坐,我宫里的点心做得很不错,宫里的孩子们都喜欢。”
黛澜恭敬应下“是”,才与罄音几人一齐离去。
殿门掩上,敏若听着外面的脚步声渐远,才转头看向兰杜,目光无声地示意她有些事情需要她去办。
兰杜会意,轻轻点头,“下午便向宫外传讯,最迟三日,就会有结果的。”
敏若点点头,迎夏这时也端着清炖百合汤走了进来,一面轻声回道“小公主快要起了,赫舍里娘娘打发人送了一盒果子来,交代说您这几日睡眠不安,要小厨房炖些桂圆汤喝。”
兰芳忽然道“我知道才瞧佟家五格格看您那眼神像谁了——活脱脱赫舍里娘娘第二啊!”
“休要说这些闲言。”兰杜微微拧眉,提醒她一句,迎夏愣了一下,“才不是佟家五格格过来送东西?怎么了?”
敏若打断了她们的对话,道“没怎么,你可知佟家为什么会送四格格和五格格一起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