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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彤以准噶尔部东汗王身份前来,晚上的夜宴热闹得很,几位公主纷纷盛装列席,其中容慈最为年长,待妹妹们格外有一番慈爱情怀,又兼膝下已有子女,再看多年未见的妹妹时,心中感慨万分,目光格外柔和。
不过再是柔和,也掩不住她在科尔沁说一不二大权独揽十余年蕴养出的威势,她与静彤并肩站在一处低声交谈时,只观气度荣光,真似稳坐剑锋之上的并蒂之花。
绣莹在巴林部多年深耕民生农事,带领本部女子纺织麻葛做衣、养殖牛羊、推广汉方医药、开垦土地、试种出适宜蒙古水土的作物,年岁愈长,少年时的跳脱在她身上已不见踪影,反而愈发温和亲切,见之可亲。
恬雅比她的姐姐们稚嫩些,但也隐隐有了说一不二的威严。蓁蓁在京里操办书院,行事愈发雷厉风行,明媚洒脱不减,却多了几分满怀书卷气的从容。
敏若环视几个已成婚的孩子一圈,目光又落在瑞初身上。
她坐在那与姐妹们交谈,萧萧肃肃,眉目清朗,唇边少见地带着几分浅笑,好像雪地里的一抹暖阳,叫人心中莫名舒了口气,由内到外都感到舒适畅意。
“老师。”静彤轻声唤她,敏若回过神来,静彤笑吟吟将卓琅拉了过来,“快瞧瞧这孩子。卓儿,你的名字还是毓娘娘给你取的呢。”
卓琅在她的示意下乖乖巧巧地拜见敏若,黑白分明的眼睛水灵灵的,清透、干净,眉形又生来有几分凌厉,真是像足了静彤的一副面孔。
敏若拉了孩子起来,笑吟吟地摸摸卓琅的头发,低声嘱咐静彤道“明日带孩子过去,给她打的小长命锁还等着见面送呢。”
静彤“诶”了一声,干脆地答应着。她应该去康熙跟前好生与弘恪亲近亲近,将女儿放在敏若这便转身过去。今日列席,因黛澜没来,康熙便特命人将锦妃的席位列在自己的西下首,弘恪与锦妃同坐,静彤甫一过去,四人说起话来,真是其乐融融、满篇天伦。
应该是来前静彤嘱咐过了,她走了,卓琅便乖巧地坐在敏若身边。看得出是个生性沉静内敛的小姑娘,这一点也像她娘。只是再生性沉静,也还是个小娃娃,卓琅坐在敏若身边,眼神忍不住往敏若身上飘,过一会又忍不住盯着桌上琳琅满目的各色美食瞅瞅。
敏若莞尔一笑,轻声与她交谈起来,越是交谈,心中越是喜欢。
小姑娘年岁虽小,但口齿已十分清晰,说话也颇有条理,汉语、满语、蒙语三种话都会,只是汉语与满语会得粗浅些,停留在能听懂一点、会说一些简单词汇的程度。蒙语则说得溜很多,日常交流不成问题。
这个年纪的小朋友,不与那些极少数的天才儿童比,语言能发展到这个程度就已经配得上“聪颖超凡”四字了。
敏若忍不住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笑吟吟问她要吃哪种糕点。
次日,静彤果然带卓琅过来,敏若取出早就打好的金镶玉长命锁,用细金链串着,亲手给卓琅带上。
静彤笑吟吟地叫女儿道谢。因她今日要来,敏若早叫人预备了她喜欢的玫瑰乳酪酥饼。
时隔多年再看到这一道点心,看的其实已不只是点心了。静彤喜上眉梢,她这样的情绪应该是很稀奇的,卓琅就忍不住道“额娘今日高兴!”
静彤笑着分给她一小块酥饼叫她品尝。敏若其实有话要与她说,却并不着急,先与静彤漫无边际地聊起她这些年的经历,又说弘恪小时候的事,也听静彤说卓琅这几年的趣事,二人聊了许久,便到了卓琅午睡的时候。
她到底还小,坐在敏若身边,小脑袋一点一点的了,敏若对静彤道“不如就叫卓琅在我这睡个午觉,偏殿也空着,她睡正好。”
这安排正合静彤之意。
她交代身边人抱起卓琅,跟着灵露去打发卓琅午睡,不多时,殿内便只剩她与敏若二人。
草原上的秋日比京中来得早,如今虽不过是七月,倒也有了几分凉意。敏若今日煮的普洱茶,孩子去了,敏若抬手给静彤和自己都添了茶,静彤眼睛此时方微微泛红,低声道“许多年未喝到您的茶,也没能吃到乌希哈姑姑做的点心了。”
“你若喜欢,我叫乌希哈多做些给你。只是这点心终究不耐久放。”敏若问道“这些年,虽常通书信,可如今面对面见了,我还是想问一句,你过得可好?”
静彤笑着,低声道“虽走起来路途艰难,但心中却颇畅快。”
这些年,她在准噶尔部的举措政策,敏若知道不少,心中也颇为欣慰,称赞道“你做得很好。”
挑大贵族、奴隶主开刀,将草场握在手中,然后将牛羊牲畜分给原本被压迫的奴隶,鼓励耕种,搭恬雅、绣莹和容慈的线做羊毛、药材作物的生意,准噶尔部虽是悍勇尚武之地,却也并非人人皆兵、人人好战,见到好处自然愿意归顺。
何况大多数从前被压迫的奴隶都是被抢掠去的,忽然头顶的大山被摘掉,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牛羊、居所,有了可以耕种之地,能够安稳地组成家庭、绵延后代,对给了他们安稳生活的静彤自然万分信服。
至于另外一部分雄心勃勃还想剑指中原的,能以强腕降服的皆被静彤降服了,不能降服还有狼虎毒蛇之性的,皆被静彤铲除,少部分构不成威胁的转投小策凌敦多布去了,也在静彤的规划算计之中。
与之相对的,则是原本属于小策凌敦多布一系贵族、奴隶主帐下的奴隶们开始人心浮动。
当有了对比,被养宽了眼界,谁甘心被当做最低贱的猪狗一般对待,过连主人的牛羊牲畜都高他们一等!要将牛羊当做祖宗一样小心对待、稍有差池则被鞭笞、不知哪日便会丧命于奴隶主鞭下的日子。
尤其这边静彤开始组织人建学堂,教导自己麾下臣民子弟,无论身份贵贱,皆能读书识字。从前都是一样的身份,人家的孩子已经坐进帐子里安安稳稳地开始读书了,他们的孩子却还只能服侍奴隶主的牛羊、伺候牲口,谁心里不会生出别的想法?
静彤的各种政策能够在准噶尔部顺利实施,多亏了她两个姐姐的大力支持,细盐、医药、粮食,静彤手里从来不缺生活必需品,反而小策凌敦多布被她掣肘辖制,无形之中低了她一头又一头。
恬雅嫁到喀尔喀部之后,二人距离较近,相互扶持,偶尔互相出出主意,联系紧密,倒又有了昔日在紫禁城中,同住公主所、又同在永寿宫中学习时的感觉。
而最令敏若惊讶感慨的,却是静彤在准噶尔部关于耕地的政策。
在草原上开垦耕地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想要种下农作物的前提,是先保证牧场充足,足够养活牧民们赖以为生的牲畜,然后再谈向走向农耕。
然后还要选择相对合适的地块土壤、合适的作物品种……静彤折腾了三四年,才开垦出一定数目的耕地来。在耕地基数不大的前提下,静彤放弃了更为大众、也更深入民心的小麦,专种植亩产量更高的土豆并能做经济产物的甘草、桔梗等药材。
这些耕地名义上直属于她,或者说属于准噶尔部北汗王帐,等到小策凌敦多布被榨干剩余的利用价值,静彤毫无顾虑地在准噶尔部大权独揽的那一日,土地将属于准噶尔部,达到彻底的公有化。
所有权在静彤,但使用权被她分配给遵循自愿原则挑选出的愿意耕种的民众们,种出作物名义上是完全归属于民众的,经济作物她会以王府名义出资收购,给百姓钱币,然后转销向内——在准噶尔部建立出规范受控、广泛普及的钱币制,也是近年的成果之一,跌跌撞撞走上路,目前已经平衡稳定住内部市场,成果颇为喜人。
土豆、牛羊与外界输入的粮食、细盐在准噶尔部内部构成供需链,达成内部流转,同时也完成了钱币的普及。
在种植上,静彤采取了一种名为“合作队”的制度,十户、二十户不等的农户结成一个合作队,内里共享农具、牛马等生产耕种所需,然后按劳分配粮食作物,共享劳动成果。
敏若……敏若从其中,隐隐窥见到一点走向社会主义的苗头,农耕种植的生产资料公有化都有了,难道还愁下一步发展吗?
静彤很坦然地告诉敏若“这主意是我与瑞初商量出来的。我觉着这样倒好,短期内能够极快地提高生产力,保证农耕稳定。但等到局势全面稳定,耕种放大工具更加普及之后,应该还会有下一步发展。
既然鼓励耕种,就应该让他们真正拥有属于他们自己的土地,一直保留团体分配的原则,哪怕再主张按劳分配,也总会有不公存在,谁又能说谁干的活少呢?如果全然平均分配,反而也是一种不公平。”
好家伙,下一步她们是不是就要搞经济体制改革了?
不愧是她冒着炸掉大脑pu的风险背书抄书养大的崽,瑞初真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完美写照。
撸着袖子就敢跟她干的静彤,也算是思想进步的先驱了。
对得起她那些年顶着咸鱼人生信条的谴责掉着头发写出来的一本本教案!
敏若忍不住拍了拍静彤的肩,鼓励道“好好干。”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姐妹俩是思想与灵魂高度同步,恨不得一个鼻孔里出气。
大方面问题聊完了,见敏若对弘恪的身世多少有些好奇的模样,静彤干脆地为她解惑“我生产的前一日,我府内也有另一位孕妇产子。她原是准噶尔部当地的女奴,也已有了情投意合的丈夫。策妄阿拉布坦见色起意,因她不愿,便在打猎时坑杀了她的丈夫,然后强要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