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卿──
日卿,你往哪儿去了?我已在这等你许久许久。
唤着你千万遍呦,你怎地未曾应过我?
「吓!」
李缨自梦里惊醒,但听梦里那声音不断唤他日卿,他想这定是喊错了人,既然如此,为何竟要发这怪梦来?
他左思右想道:「这梦益发地长,已作了三、四回,梦中那魔y是歪缠,每回引得我浑身发热。」
又0牀里,已Sh一大片,好羞不过,日日失JiNg,恐致丧身,遂想此事定需了结才得。
日里,他上庙口去,见一摊文王卦的,便上前坐下。算命的问:「有何疑难?」
他道:「解梦来着。」
算命的道:「是否已缠绕三四天余,是个不可解的梦,梦里有个魔总歪缠你,让你入得梦里JiNg尽呢?」
李缨虽暗吃一惊,却想江湖中人信口雌h,则不免迟疑道:「好相公,恁的神通,如何晓得来着?」
算命的道:「魔何止在梦里?白日里也跟着你,止今还有一魂半魄附在身边,教人如何不知?」
李缨一听,能不吓Si,忙着嗑头,口里止不住阿弥陀佛。
算命的道:「此鬼狠煞,yu绝你姻缘,若放任此鬼继续厮缠,君日後断无婚事,断子绝孙不可。」
李缨急得眼里都是泪,忙说:「大师,救救小生,帮忙化解则个!」
算命的道:「此事不是难,只需点缘法。」
李缨会意,把绣荷包掏出来,里头仅余二两银,不敢藏私,悉数奉上。
算命的数点一回,又说:「附在你身上的,是个男鬼!」
李缨一惊,「不得了了,大师,每回我发梦,yAnJiNg总泄一地,你怎说是个男鬼?男鬼岂要人泄呀?」
算命的道:「左右要你的命,吮骨饮血是一方,让你JiNg尽而亡岂非另一个法子?」
李缨忙不迭点头,「是是,大师说得对。」又问:「是怎样的男鬼?」
算命的道:「美貌妖YAn,仙姿若其者,共度gXia0亦值得的。」
李缨听是个男鬼,心里早已凉了一半,又听是个宋玉潘安者,可惜素无断袖之癖,遂不咋咋地。
当晚,李氏想着算命所言,浑身是怕,依旧缓缓入睡,竟又发了一梦,梦见一群少年才俊,上京争科取第,个个青骢玉鞭,仗着腰里有几串钱,很是清狂,有的提议上青楼,有的嚷着往相公馆里去。
话说那「倚翠楼」有个小官,尚未开过脸,假母给过身价,唤作恋奴,本是个嘌唱子弟,只是一生坎坷,梨园解散後几经转手,竟流落南院。
假母初唤恋奴接客时,他是千百个不情愿,想:「我清白之身在此毁了,今生活着还为哪般?羞煞人也!虽我是个男儿郎,更不待作人了。」
不料今晚梳他的,却是个百里挑一的状元郎,名李益,字日卿的,便是取其日益进取之意,没想日後真有几分成就,光耀门楣,此时却伏着,尚未发迹。
恋奴点燃红烛,烹煮香茗,心中本大不乐意,谁料那李益并不强取,虽花了大把银子,掌灯剔烛之际,只存得满款缠绵,与恋奴四目相对,捧着他手,对他很是同情。
此情恋奴极为生受,欢喜不得。
日卿对恋奴道:「你若不愿破了水杨,今晚伏事我睡便好,免去那灾业。」
恋奴年方十六,却非自小入楼之人,未曾教习得细致,哪里懂得这等事?只道挨过今晚便是,哪知「今日不破待明日,我生日日何其多」的道理?也不想他与李益情投意合,竟不让他破瓜,便同意了。
待那李郎归去,隔晚没再登楼,假母并不省得恋奴尚未被梳,遂为他随意拣选,那些粗野客令他百般好受,雨打梨花之际,只諕得哭天抢地,无所遁形!
又隔一日,那李益手里有好些钱钞儿使,便往倚翠楼里寻花问柳,未登楼,先见恋奴隔着花窗,百般使眼,风姿不同以往,门边,露出尖尖儿小红鞋,白绉画罗裙,凑近些,香馥馥的风吹来,把那李益看得愈发心岔,直牵着往胡同里走。
原来,自恋奴受了那一班子大老粗的气,方识得小官馆里,像李益这般SaO雅墨客实在少有,於是发了心百般地奉承他,好令他心折,只与自己g搭。
那李益原是初次上京,哪里晓得小官的计策,凡恋奴所说,一一照办,少不得一批财礼,新做的衣裳,开筵席,风风光光地请大家吃酒,为恋奴增添脸面,还当着大家的面,饮过交杯,权作欢场夫妻。
如此这般过了二载,李益荷包渐瘦,恋奴T面不存,便问:「日卿何时大b?有何打算?」
李益酒sE财迷,说的话哪里能听,但图眼前好处,随口胡言道:「秋闱一试定春秋,若我夺取状元郎,定接你回乡,作个诰命夫人。」
恋奴一听,更加欢喜,当晚宿柳穿杨,曲尽其欢。
完事後,穿衣整头,揩乾水渍,摺叠鸳被,向李益讨要凭证。
李氏遂拆下头上金花钗,折作两GU,道:「你我各自一GU作凭,两GU和合之时,即随我衣锦还乡,荣华富贵享用无数。」恋奴见得有凭,如何不信。
秋闱後,恋奴不知情形,频频打发下人去信,小厮回来说:「李官人发派外地,作县老爷,已不在京中。」
恋奴不信,便道:「究竟是上,还是不上?若上了,也未曾打发人来告知;若不上,岂无情无义的,半句话儿也不来说?或是苦无钱钞,私底下传巾递帕,我便找个采买的日子,自楼中溜出去与他相会也得呀!」
小厮道:「哥哥莫急躁,否则不成大事,您是个诰命夫人的命,李郎回楼带得您走,您便飞上枝头,作了清白人物!依您的才德,届时不少文人墨客,还要投帖子登门为您写《传》呢!」
恋奴困於楼中,不得出去探听,只得打发赏钱,请小厮再替他张罗,小厮收了赏钱,迭口答应,恋奴则料得希望渺茫,然不愿说破。
李缨猛然醒来,脑子里仍是梦,直想:「不说nV子,便是男子,颜sE竟不能一年好似一年。李君去後不归,恋奴当如何是好?」
不觉间已捏了几捏,拳r0U生疼,有所感道:「倘是别人不知我的心,尚或可恕,那人不知我的心,该当何如?」
直至清晨,李氏穿戴整齐,吃罢早点,又往庙口去寻那算命的,遍寻不着,直至赤栏桥下,那厮正在河岸煮酒,烧着红叶,很是惬意,一见李缨,便道:「公子,坐。」将凳子让他。
李缨见他亲热,诧异道:「大师,还识得我?」
算命的满面堆笑道:「何尝不识有缘人哪?」
李缨道方才在庙口遍寻不着。
算命师说道:「你在此已寻得我了,其余闲话不提,咱先乾两杯。」便拿自用的杯子,烧酒涮过一遍,方递与李缨。
两人沉醉一时,李缨忘却忧烦,不意间已至晚霞,一行雁字掠过。
算命的喝了尽兴,方说:「我道这梦里主人与你有缘,他的冤家与你亦是缘份,你把梦瞧完了,方得一切了结。」
李缨听完,好没意思,本自告辞,算命师却拉扯他手,又捏又r0u。李缨脸一红,忙缩手道:「没廉耻的,做甚麽?我也不是做契弟的人,哥哥放尊重些!」
算命的满脸堆笑,搂抱他肩道:「莫急!你梦里那倚翠楼,如今已改名拥翠轩是个客栈。小弟看天sE也晚了,今日与贤兄权去那地用完膳後,挤一晚同睡了,一来,你得了梦里那男鬼的真义,二来,小弟方便治他。」
李缨闻言,不敢目视他。
算命师解其意,自腰兜里取了一锭碎银,压在他手里,道:「此银先济你缓急,用不着还。」
李缨听了,自然有气,想:「竟拿我的银子来济我!」然而毕竟是自个儿阮囊羞涩,也不好多说余话。
入得夜里,俩兄弟往拥翠轩用罢晚膳,小二入房铺牀整舖,端水递巾。两人梳洗,脱鞋,和衣睡了。李缨独睡舖上,算命的一边炕上睡。那则怪梦又发上来。
但见恋奴一连写了许多短笺着人送去,听闻李益左迁,或者访友,行踪飘忽。李氏只要去过一地,恋奴便写一张打发过去。
起初也有回信。後来恋奴多加催促,李益心惧,竟发狠断了音信,从此不知所踪。
恋奴愁愁苦苦,无法可施,一日,听说:「那李公子已娶宰相之nV,作了现成相爷,那nV子亦是京中出名的妒妇,恋奴不知麽?仍痴痴地寄信,那獃样真是天下第一愚笨之人!」
恋奴听罢,便如槁木Si灰般,顿觉生无可恋,自廊下默默出来,回了房,可幸儿时家境尚好,曾学过几笔字,留笺一封,上题《一枝花》,写道:
【一枝花】
秋藕绝来再续难,凌波不过横塘路。不留桃源何去处?竟执兰桨向南渡。
正小雨微sU,阮肇天台上,刘晨乐饮壶。
纵王孙、总Ai奢华,文君却难赎、西京相如。
【梁州第七】
如今算、平生错负,暗泪滴、宝镜休辜!
问几时良景再重复?冬残雕柳,sE淡裙裾。为伊浩叹,瘦损肌肤。
犹自枉凝眸、何必当初?黯xia0huN、不复那年初。
倩谁人、翠袖红巾,燃花烛、与余卿卿,淡容颜、锦字难书。
使瑶台玉树,都作余後院心怜之物,才不必朝朝暮暮。
或者挨着了归去来,季子安乎?
【尾】
顾曲曾害终生误,亲系琅璫红绣繻。
玉漏悠悠夜难数,鹧鸪,鹧鸪,一曲清歌罢愁苦!
回思李益,在这般风月场所结识,如何可信?虽说如此,则不免十余年来牵牵挂挂,痴痴念念,遥想温存,魂不附T。
或想,那人虽不一定好,然因着自己渴望出去,盼个人来知道自个儿心事,周遭又全无知情识趣之人,於是愈发想得炽了,却没想过人家也不曾稀罕过自己。
恋奴想:「我这一身,除了一个臢窟外,其余的实在无他,如今又年老sE衰,在楼里已没了生计。若自赎出去,不但身无长处,就是作叫花,行人也认得出来,料想:这便是个倚翠楼的小官,曾作过头牌,如今竟流落此处?如此这般,我甘心麽?」
也曾想,某客曾施恩于他,如今几位赏脸的都渐渐Ai弛了,人情这般疏淡。
虽是他治理客人无方,亦是姿sE已退,美貌不再,方知兄弟们说得不错,自己真是个天下第一愚笨之人,既痴且愚,今生已无力回天,不如一了百了,也强过赖活着。
便翻开八宝格,拿出摺叠的鸳帕,取出那余一GU的金钗,顿时刺破喉咙,流乾鲜血而Si,一个时辰後才被送茶的小厮发现。
恋奴Si後,李益风闻遗书,料想恋奴是为情所困,遂回到京师,为他立神主作法会。
到了头七之日,恋奴穿过帘子,入李氏梦里来,说道:「日卿,你害得奴好惨,既然奴独自入了修罗地狱,又怎舍得冤家你在地上好过?人道你是个风流才子,谁知原来你之品行如此卑鄙,竟敢抛却金玉之盟!」
他自黑洞洞的喉咙里,拔出一GU金钗来,问道:「犹记得这信物麽?上头的血未尝乾涸。见得我喉头的窟窿麽?便是用这GU金钗刺穿所致。」
李益吓得失禁,连底下褥子都Sh了一片,在被里不停乱颤,对恋奴连磕几个响头,请他饶命道:「小兄弟,我实在记得你,你是我心尖上的人物,风姿才学皆属一品,还是我年少时的相好,想忘都忘不得;只可惜你是个男子,怎能随我回乡作夫人?我既要图晋升,自是不能不依从那相国呀!你若真心Ai我,就请饶我一命罢!」
恋奴闻言,面sE铁青,姿态倏变,露出厉鬼獠牙来,朝他嚷道:「当初既知我俩不可成双,为何你竟拿我来消遣,还赠我信物,令我当真?」
李益忙不迭摇手答道:「我是真的曾想与你成双,只可惜你是男子,无法扶正。」
恋奴道:「为何你不愿说明,三四番不肯回信,也不回楼里来看我?」
李益道:「实是我仕宦颠簸,未曾收得你之手书,加之我钱钞短缺,无法回京登楼。如今我既然发达了,定然作个隆重的海陆法会,为你修冥福,让你快些儿托生到我家里,作我儿子nV儿,这一世,我定真心实意地对你,一生不变!」
恋奴听了,歛起凶像,只微微一笑,「太迟了!你说话最是温存,往往说在我兴头上。如今只是为了要我饶你贱命,才说得这麽好听!若作人这麽容易,世间便不存地狱了!我本不是地府里的城隍,就是欢喜你,也不能强拉你下来作伴,只是你四处留情的X,得让我治一治,只今以後,休想与人作鸳鸯!」
语毕,李益醒来没多久就发了大病,在宅里将养,久不能上朝,许多御史参本来谤他,圣上全然无疑,李氏也无法上朝辩驳,他便四处颠沛,饱受迁谪之苦。
拖着病T,只此一件已够生受;不为人知的,是李益已不复人道,浑家镇日寂寞,虽贵为五姓nV,竟贪图泄身之乐,与家中壮丁偷J0狗。事证既已齐全,李益深感折损颜面,盛怒之下竟差点将自家夫人打Si,最终不顾老宰相腆面相求,y是退了婚。
此後虽续弦几任,总无善终,直至第四任妻子t0uHUaN,遭他撞见,烛影摇晃之际,他竟持斧头将这一对男nV,在鸳牀里头活生生地砍Si了。
锒铛入狱後,李氏郁郁寡欢,魂归九天,也算报得恋奴心中不快。
李缨醒来,泪流满面,神思浑浑噩噩,衣服也不及穿好,本想向算命的悉数禀报,不料算命的人已消失了。直奔至赤栏桥下,仍不见踪影,沿途信步,方在一块儿满是h叶的路上瞧见他,只在神游。
算命的起先还不觉李缨来寻他,只口拈一词:「昨日相候赤栏桥,今日独寻h叶路。烟中列岫青无数,雁背夕yAn红yu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