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凌曦没有想过皇后会这样疑心自己,也没有刻意去解释什么。只是轻轻抚了抚手腕上的梅花链子,意味深长道:“皇后娘娘,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臣妾的的确确是这样想过。但并非怪罪娘娘,说到底,这也是臣妾自己个儿身上的事儿。且犯不着让娘娘您来费心。
若有本事做到,不留下蛛丝马迹让皇上疑心,臣妾绝不会耽搁。可在没有确凿的把握之前,臣妾亦不敢轻举妄动,不是冲着莫桑,而是关乎臣妾母家荣辱以及自身的恩宠,不得不如履薄冰。”
兰昕看着慧贵妃如此平静而真诚的脸颊,不觉动了动眉。“听起来可为你心里的大实话了。”
唇角勾起,高凌曦薄薄的胭脂,将她的笑意装点的格外温暖。“娘娘明鉴,这的的确确是臣妾心里的大实话。凌曦虽然没有娴妃的铮铮傲骨,也不如纯妃温婉可人,但有一样,臣妾一直牢记在心里,时刻提醒着自己。”
“是什么?”兰昕佯装不觉,平和的问道。其实她已经知道慧贵妃要说什么了。但还是想着让她自己说出来。不为旁的,慧贵妃到底是贵妃之尊,该给的尊严,兰昕也不会吝惜。
高凌曦对上皇后明澈的目光,浅笑辄止:“皇后娘娘才是后宫之首。臣妾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绝不敢心存不敬。”这是实话,也是假话。高凌曦说的波澜不惊、言之凿凿,可无非是过了过嘴。
倘若她膝下也有皇子,倘若她的母家亦能有富察氏家族的荣耀,她也想当皇后。可惜,尚且没有这一切的时候,尊敬皇后、安分守己,是她最好的护身法则。这要比成日里与娴妃勾心斗角,鹬蚌相争简单得太多了。
“皇后娘娘的心意便是臣妾的心意,凌曦不敢无非是不想娴妃再度复宠,一朝成为皇上眼底唯一的宠妃,所以才会将乐澜的丑事揭露出来。说白了,这不是臣妾的诬陷与诋毁,而根本就是已经发生了的事。
娘娘您要怪凌曦心胸狭隘,无风起浪,凌曦没有任何怨言。可您疑心凌曦借此陷害富察大人,往皇后娘娘您的脸上抹黑,这真是莫须有的罪名。凌曦腹中怀着旁人的孩子,却还要当成自己的光环,日日笑面迎人,难道臣妾过得还不够苦,非要在这个时候与皇后娘娘您横生枝节么?”
一番话说的极为触动情肠,高凌曦的双眼噙满了泪水。“嘉嫔、海贵人甚至娴妃都已经怀疑臣妾的身孕了。若不是借着乐澜的事儿,将麻烦一股脑的推去了承乾宫,这往后的日子该怎么挨,臣妾当真不知啊。”
兰昕很少能见到这样凄楚美丽面庞,纵然是泪落如雨,却也显得格外清丽。好像芬芳的清荷,托着晶莹的水珠,明明是娇丽而柔弱的,偏偏又迎风柔韧,百折不屈。“就当你说的是真话,本宫不想也不会去追究什么。
可是慧贵妃,本宫得把丑话说到前头。富察家族的光环是富察氏几代人,以鲜血灌注了身躯,硬生生打拼回来的。而傅恒这幼弟,更是富察家族的指望,本宫断然不允许有人对他心存歹念。”
看着慧贵妃似乎是明白了,兰昕才接续说道:“至于你和娴妃,从潜邸一直斗到后宫,这一晃也不少年了。从前是她远远的胜过你,而今你又凌驾于她之上,摧毁了她一切的优越感,难保来日她不会一跃而起,再胜过你一回。
这争斗根本从无休止,而评定胜负的标准更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君恩而已。本宫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后宫平分春色,个个都一样好。谁也高不到哪里去,谁也低不到哪里去。六宫雨露均沾,皇上龙颜大悦,而大清子孙繁盛,才算不枉费本宫这些年战战兢兢的祈盼。”
高凌曦温和的面庞,露出一缕冰霜的寒硬:“这么说来,皇后娘娘始终希望臣妾与娴妃相安无事。”
“这或许是最好的打算。”兰昕不置可否。
将梅花手链取了下来,高凌曦搁在掌心掂量了分量,才慢慢的说道:“若然不能呢?皇上的心意,臣妾不敢妄自揣测,可皇后娘娘,乌喇那拉氏族也是带着光环的大氏族。倘若将来娴妃诞育了一男半女,您又能保证她就没有僭越之心么?”
“娴妃的心头高不高,根本不要紧。”兰昕怜悯的看了慧贵妃一眼,愁色深深的从眼里透出来:“慧贵妃啊,本宫怕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人。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没有看清楚皇上的心么?”
“皇上的心?”高凌曦真就是被皇后问住了,什么才是皇上的心呢?一时间难以想明白,再想要追问的时候,她看见皇后眼里的不忍,竟然胆怯了。或许不明说也好,高凌曦心灰意冷的叹了一口气:“不瞒皇后娘娘,臣妾从未看透过。但愿有朝一日能看明白,此生便没有遗憾了。”
“莫桑的事,不光是你一个人的事,关乎皇上的心意,不轻举妄动亦是对的。本宫还是希望,你和娴妃能安安稳稳的博自己的恩宠,好自为知吧。”兰昕说完了当说的话,瞧着慧贵妃适可而止的样子,心里还是赞叹她聪慧。其实这样的女子,若不是进了宫,她岂会明珠暗投呢。“去吧。”
高凌曦起身,依旧动作轻灵的向皇后福了福身,肚子是有,不过布包一个。丝毫不影响她任何的动作。可当着旁人的时候,还是要谨慎小心,装足了派头,这算不算也是心里的苦闷呢。
高凌曦前脚才走,索澜就领着娴妃进来了。
“今儿倒是人齐了。你与慧贵妃八成是说好了的!”兰昕的气儿还未理顺,也知道傅恒的事必然与她有关,心里懊恼的不行。“娴妃虽然幽居养病多时,可手段依然刁毒得很。三两下子,便将本宫的幼弟拉出来挡了劫难,凭白的便宜了萧风。”
盼语恭顺的朝皇后福了一福,愧笑道:“所以臣妾今日是特意来向皇后娘娘赔不是的。那冒充乐澜字迹写的信笺,正是臣妾让人给了富察大人的。以至于富察大人误中副车,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娴妃凭什么以为,本宫会谅解你?”兰昕轻轻的站起身子,缓缓从凤椅上走下来。停在娴妃面前时,隐约瞧见她眼里些许的血丝。“娴妃昨晚上一定睡得不好吧,也难为你了。身子还未痊愈,又得为底下人筹谋。溪澜不争气,连乐澜竟然也这般信不过……”
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兰昕才凄厉的笑了起来:“所以娴妃你到底是大智若愚,还是根本就是蠢到不长脑的?自己身边儿的人一再的看不住,辜负了本宫的期望。”
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盼语愕然的看着皇后,并不晓得皇后为何这样震怒。“娘娘若是怪罪臣妾利用了富察大人,尽可以责罚。何以要动这么大的气呢。在娘娘您的眼中,六宫妃嫔何尝不是蠢笨不堪,何尝不是不长脑的,又怎么是臣妾一个佯装大智若愚了。”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娴妃啊。”兰昕气她怨她,不单单是因为真正利用了傅恒的人是她,还因为乐澜的话。“樱格格是怎疯魔从王府里跑出去的,娴妃你可还记得?”
盼语仰起头来,咬着唇瓣惊恐的瞪大了双眼:“皇后娘娘是说,乐澜还是对你如实禀明了?”
“乐澜?”兰昕恨不得一个巴掌盖过来,却生生的忍住没有动作:“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去关心那个将死之人做什么?她这样轻而易举的就将你当年的事情说了出来,难道你不会害怕么?你还要念着她的好么?”“臣妾当皇后娘娘介意什么呢,原是樱格格的事儿。”盼语的唇瓣轻轻朝一侧扯动,露出鬼魅的笑意:“乐澜无非是说,樱格格被臣妾下了毒,又将尸首埋在了哪一处。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稀奇的。这件事,从头到尾皇后娘娘您可比臣妾清楚得多。”
这倒是有趣儿了,今日的慧贵妃什么真话都往外蹦,可今日的娴妃呢,什么话都往心里绕。这两个人的态度,正正好好的对调了。慧贵妃不勾心斗角了,娴妃也不大义凛然的冒疯话了,兰昕自觉根本适应不了这个节奏,唯有冷冷嗤鼻。
“本宫是清楚,非但清楚你清楚的这些,还清楚你不清楚的一切。”兰昕饶有兴味的随着娴妃的话绕起了嘴。“就是不知道娴妃你有没有胆子,清楚一下你曾经不清楚的事儿。”
脸色先是有些紧张,随即又平缓了下来,最终反而是茫然多过好奇:“皇后娘娘想让臣妾知道什么?莫非关于樱格格的死,还有内情么?当年臣妾是按照您的吩咐去办的,今时今日,即便是皇上问起来了,臣妾也是这么说。”
“好一个娴妃,这才是你的性子。”兰昕没有因为她的冒犯而动怒,亦颔首应下:“不错,樱格格的死的确是本宫的心意,即便是到了皇上面前,本宫也不怕承认主使你下毒之事。可你不会天真的以为,这一切仅仅是本宫的心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