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无桃笑面柳眉低(1 / 1)

初秋,是紫禁城最好的时节。尤其是清早,那略微萧瑟却不失柔韧的清风里,添了好些浓郁的果香以及金桂的馥郁,沁人心脾,倒是让人有些不舍得离开了。

弘历握着兰昕的手,亲自将她送上明黄仪舆,这才转身对前来相送的宫嫔道:“都回去吧,晨起秋风到底寒凉,朕此行数月,回来再与你们说话。望你们尽心侍奉太后,各自珍重。”

“臣妾等谨遵皇上吩咐。恭送皇上、恭送皇后娘娘。”高凌曦位于众妃之首,领着一众的宫嫔齐齐福身,眼底充满着眷恋与不舍。可似乎皇上并没有为此而多看她一眼,不管她是不是站在离他最近的位置。

“皇上起驾——”李玉的嗓音高昂而嘹亮,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神气,仿佛只这一嗓子,就能喊出皇家的派头与威严。

明晃晃的各色御用依仗之物,随大军而动,形成一道奇特的风景线。倒是比金灿灿的树叶子看耀眼。而除了车声辘辘,马蹄踏踏,以及随风卷起的尘土飞扬肆意,其别的一切又都是那么的安静,直让人静到骨子里头去了。

兰昕着吉服于身,才觉得皇后的凤冠真的很重。随着颠簸的仪舆而颠簸,身子止不住的颤动着,却始终要保持着母仪天下的样子,也当真不是什么好受的滋味儿。尽管如此,还不是有许多人眼巴巴的盯着这冠子呢么。

脸上情不自禁的浮现一丝苦笑,兰昕听着帘子外头的动静,像是已经出宫了。她竟然,还能跟着皇上出宫走一走,这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啊。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在王府的时候……

高凌曦怔怔的立在人前,久久没有动弹。双目一直平视着远处,尽管天子仪仗早已经看不见了。甚至就连那漫天的尘埃也终于飘得累了,轻飘飘的沉淀了下去,她还依然注视着前方,脑子里唯有皇上那俊朗的面庞。

但其实,宫门早已经关上,她能看见的远方,无非就是一重厚厚的朱漆宫门罢了。

苏婉蓉站的久了,不免有些胸闷,瞧着一旁宫嫔的脸上,也都是薄薄的汗水,妆容都不那么精致了。只得上前劝说道:“娘娘,眼看着日头就要烈了,虽说是秋日,倒也马虎不得,仔细晒伤了肌肤。娘娘还是回宫歇着吧。”

无声的叹息过后,高凌曦柔和的笑了起来:“纯妃说得也是,皇上临行前不是嘱咐了咱们要好好珍重么!”

“皇上已经走了么?”其其格于人群之后,失望的扬声问道。

高凌曦不禁蹙眉,旋身去瞧。一众宫嫔识趣儿的让开了身子,生怕挡住了贵妃的视线。

这种感觉真的很好,众星捧月一般。高凌曦的心里,到底还是生出些得意来,只是没有显露而已。“海贵人,你怎能来了。皇上不是吩咐过,你不必相送么?”看一眼她明显耸起的腹部,眼底的忧又添了几分:“到底是有身子的人,岂能这样不注意。灵澜,扶你家贵人回宫歇着。”

其其格有些失落,冷眼看了周围的宫嫔,慢慢说道:“臣妾原是想着来送一送皇上皇后的。可谁知底下的奴婢不得力,竟然耽误了时辰。到底是来晚了。”

灵澜垂首,声音细微道:“贵人,您就别生气了,都是奴婢不好。”

苏婉蓉见其其格的脸色还是阴沉,少不得宽慰道:“海贵人你就别生气了,奴婢也是想让你多睡一会儿,才没有扰你清梦。皇上昨个儿还刻意去探望了妹妹,想必该喃喃之言对妹妹也说了好些,几个月的功夫,皇上就回来了。妹妹不必如此难过,身子要紧。”

金沛姿竖着耳朵来听,这纯妃明着是劝海贵人,暗地里却是故意引人积怨了。好一句“皇上昨个儿还刻意去探望了妹妹”,是怕旁人不知晓孕中宫嫔的殊遇与荣宠么?到底是诞育过皇嗣的人,她纯妃也算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亏得海贵人与慧贵妃和她,表面上算是一党人呢。对于与自己相交的姐妹,竟然也这样明里暗里的阴损着,更何况是旁人了。想到这里,金沛姿心里有些害怕。倒不是为了纯妃的阴毒,而是怕不测。

皇后娘娘乃是后宫之主,却也难逃丧子的厄运。更何况自己不过是区区的嫔位……真的能在这漫长的几个月里,护住永珹么?金沛姿这一怕,心就更疼了,像是硬生生的被人用刀子剜了几下,疼得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当然,她也明白,怕是没有用处的,凡事都得小心谨慎的提防着,战战兢兢也好,忐忑不安也罢,总得拼尽全力安然熬过这几个月才是。

“灵澜。”苏婉蓉看了一眼海贵人,只吩咐灵澜道:“还是快些扶你家贵人回去将养着,晚些时候请御医来请平安脉。皇上皇后不在宫里头,到底得小心着些。”眼尾瞟了嘉嫔一眼,如有所指一般:“以免有人从中谋算就不好了。”

高凌曦顺着纯妃的目光,也瞟了嘉嫔一眼,却依旧只是笑着,什么话都没有说。

可光是她这样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已经让金沛姿浑身发冷,后心直沁出了冷汗。

皇后不在宫里,果然后宫的风气便是不同了。先前并不喜欢慧贵妃的宫嫔,竟然殷勤的簇拥在她身旁,有说有笑的呵护着这一位摄六宫事的贵妃娘娘。且说,她们脸上的笑意,也并没有因为妆容花了而变得模糊,倒是赤裸裸的谄媚十分明显。

最让金沛姿受不了的则是,就连先前皇后有心扶植的叶赫那拉贵人,竟然也凑在了慧贵妃身侧,生怕旁人看不见她似的,叫人恶心。

“真叫人恶心。”

金沛姿心里想的如此,不料耳边竟然有人明着说了出来,着实让她一惊。只迅速的偏过脸去,她才瞧见梅勒贵人站在自己身后处,也是纹丝不动的瞧着。还撇着嘴,十分的不屑,一副冷相。

“妹妹冒失,惊着了嘉嫔娘娘,还望娘娘恕罪。”怡珠方才忽然开口数落,却是唬得嘉嫔脸色大变,可她不是存心的,故而连忙致歉。

“还当是谁呢,原来是梅勒贵人啊。”金沛姿渐渐敛去了惊慌之色,定了定神,问:“怎么样,咸福宫还住的习惯么?”

怡珠叹了口气:“也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妹妹原本就住在咸福宫。搬去永和宫也只能给旁人添乱,现下倒好,离得远些也撇的清些,总不至于再吃坏了几个马铃薯,还巴巴的扯上我作数。”

金沛姿一向牙尖嘴利惯了,从前也以和其其格斗嘴为乐子。只是长久不说凌厉的话,这会儿听见梅勒贵人蹦豆儿似的往外冒,也是欢喜的不行。她轻轻的遮了遮唇瓣,饶有兴味道:“妹妹与叶赫那拉贵人的舞姿,不单让皇上醉心,更是倾倒了六宫妃嫔。原是想着,唯有心意相通的姐妹,才能有这样的心意相通,默契使然。倒是今儿见着了才晓得,原是我想错了。”

这话一出口,着实让怡珠的脸色更加不自然了。“若是娘娘不嫌妹妹无趣,就让妹妹送娘娘回宫吧。”

也就是说,一时半会儿好些话都说不完。金沛姿看了她一眼,略微颔首:“也好,长日漫漫,能让妹妹陪着说会儿话,倒也不算辜负。”

侍婢们识趣儿的远远的缀在了身后。怡珠则略微比嘉嫔后侧了半步,以显得恭敬。“若是臣妾说,那紫娇之事,纯属陷害,娘娘会信么?”她开门见山的问了这一句,复又自嘲一般的笑了起来:“其实娘娘不信我也是有的,这宫里被就是人心莫测的,谁又会多信谁一分呢?真的就多信了那一分,或许就是身首异处,九族受牵累,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信,反而能走得远一些。”

金沛姿偶尔侧首瞥她一眼,看见的也只有心灰与苍凉。不得不说,处在这多事之秋,金沛姿实在不敢轻信旁人,毕竟她连自己与永珹的安危尚且不能保全,哪里还有心思去理会旁人的清白与否。也只能是听听而已吧。

可尽管如此,怡珠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到底我与叶赫那拉贵人都是靠舞姿而得蒙圣宠的,有我在岂不是太碍眼了。亏得我先前还天真的以为,相扶相持能走的更远些。却不知一山终究不容二虎。就算是飞燕合德,嫡亲的姊妹,也终究去飞燕而留合德,不可双双对对的得幸罢了。”

“妹妹年纪轻轻的,哪里就有这么多感慨了。”金沛姿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便打断了她:“是去飞燕留合德,还是去合德而留飞燕,从来就不是这两姐妹可预知的。一切不过是关乎天意罢了。妹妹若是不服气,大可以奋力一搏,总有反败为胜的可能。倒不该守着本宫,说这些丧气之言,终究也只能让自己心烦罢了。”

怡珠连忙福身致歉:“臣妾冒失了,原是不该当着娘娘说这些不如意的话。还望娘娘恕罪。”

“道不同不相为谋。”金沛姿轻轻一笑:“妹妹是聪明人,自然有翻云覆雨的本事,本宫还是习惯一个人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