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万福。”兰昕远远看见弘历迎风立着,颀长的身影满是萧瑟孤傲之感,心微微颤抖着。走上前去,只轻轻的问安一句,福一福身,却再没有多余的话说。
弘历转过身子,俊逸的面庞渐露喜色:“换上了如常的衣裳,兰昕实在不必多礼了。你看看这里,绿树葱郁,满眼生机,倒不像是秋来的景致。像极了从前朕与你春游时,那样晴好的郊野。”
换上了轻便的衣裳,兰昕也觉得身子轻盈了不少。握着皇上的手,那一阵温热从指间默默流进心田,远比秋日艳阳更温暖得多。“臣妾同皇上一样,很怀念那段日子。心里总觉得,那乐景仿佛就在眼前。今日还能重温旧梦,在这样晴和明媚的日子里,回忆从前,当真是上天的恩赐。”
离宫三日,不在深宫之中,弘历明显能觉出兰昕温婉的一面。这时候,仿佛她不过是自己心仪的女子,没有千万规条的束缚,她的明艳绝伦,她的温婉贤淑,才如同此时习习的秋风一样,徐徐的吹散了心里的许多愁绪。
这才是兰昕原本该有的样子。
弘历心里有些不忍,伸手拂过她光洁红润的脸颊,将随风飘动的碎发轻轻别在她耳后。“朕对不住你。”
兰昕正看着眼里金灿灿的颜色,闻言不由得心酸起来。“皇上,都是臣妾不好,是臣妾无能,没有保住咱们的永琏……”
从前与弘历在一起,满心的憧憬,满怀的期望,少女之心细腻多情,无论怎么都觉得格外甜蜜。可如今对着弘历的时候,兰昕总觉得自己心里满是涩涩酸楚,像是一双无形的手,扯着扭着攥着揉捏着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各种的痛楚,各种的不是滋味,各种的折磨。
已经很难再回到从前了。
“是朕不好,又岂能怪你。”弘历揽兰昕入怀,一如当初的疼惜。“朕答应你,一定会再给你一个孩子。咱们嫡出的阿哥。届时,朕会立他为太子,尊贵的登上帝位。”
不说这个倒也罢了,提起这些,兰昕的泪如泉涌。“皇上……”兰昕泣不成声:“若不是臣妾严苛决绝,永琏就不用自幼受那么多苦了。臣妾每每想起这些,如锥心一般的疼。臣妾求您了,不要许了万里江山给咱们的孩子,臣妾不想再逼他读书,不想让他身子骨还没长全就学着艰难的爬上马背,皇上……臣妾求求您了,就让臣妾纵着臣妾的孩子吧,纵着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泪水打湿了弘历胸前的衣襟,可他手上的力道非但没有减反而愈增,恨不得将柔弱的兰昕揉进自己铮铮铁骨一般的身子。“朕答应你,兰昕,朕答应便是。咱们的孩子,朕不再让他吃一点苦头。”
“谢皇上……”兰昕啜泣得胸闷,更是停不下泪意。
弘历看着心疼,忍住眼里的酸涩,轻哂道:“朕英明睿智,兰昕你蕙心兰性,咱们又是天成的佳偶,郎才女貌!就冲着这一点,咱们的孩子必然生就机灵聪慧、俊俏孝顺,旁人怎么也比不上的。即便不吃什么苦头,也是天生的帝王之相,兰昕,你安心便是。”
泪还挂在脸上,兰昕“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假嗔道:“哪里有人这样夸自己的,四爷真是不知羞!”
“兰昕。”弘历轻轻的唤她,薄薄的唇情不自禁的贴在了她的脸颊。“无论经历什么,有你陪在朕身侧,朕心里才踏实。”
“臣妾亦如是。”兰昕闭上了眼睛,脸上的笑容明显多了一缕欣慰。这才是极好的情分,没有利欲熏心,也没有勾心斗角,一切不过是源于心罢了。
盼语驻足在不远之处,默默的注视着帝后。若是不提及身份,她总觉得面前这一双璧人不过是寻常的一对恩爱夫妇,夫唱妇随,羡煞旁人。又哪里能瞧出半分的嫌隙与疏离呢。
只可惜,皇上的身边粉黛三千,皇后再好,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微微低下头,盼语倒抽了一口凉气:“朵澜,不必请示皇上皇后了,就按我方才说的去准备膳食吧。早些准备好了,早些请皇上皇后进膳,也早些赶路。”
“是,娘娘。”朵澜乖巧的扶着娴妃的手,调转头朝着不远处的营帐去。
盼语忽然仰起头,看了一眼辽阔无垠的蓝天,真的不再是四四方方的那一小块了。可这样大的天下,这样好的江山,她却不知道自己当何去何从。或许她早已经不在他的心上了。
同是第三日,紫禁城里的人却不如城外的帝后这般轻松逍遥。
高凌曦一大早就唤了苏婉蓉来,两人于内室之中紧锣密鼓的筹划着接下来的事情,忙的不亦乐乎。到底是相同心性的人,也是难得的投契,这一说便是大半日都过去了。
还是碧澜走了进来,略微有些焦急:“娘娘,您早膳就没怎么进,这会儿午膳都热了三遍了。身子要紧啊。”
苏婉蓉看了看天色,这才发觉已经过了正午,少不得愧笑:“倒是臣妾疏忽了,没注意时辰,耽误娘娘用膳了。”
高凌曦揉了揉眉心,兀自笑道:“不妨事儿,难得本宫与纯妃投契,事情便是这么定了。只有一样,那嘉嫔到底不蠢,若是不中计又当如何?一招不行,总得再来一招,总之在皇上回宫以前,嘉嫔之事一定要利利索索的。”
“皇后跟前儿也唯有娴妃与嘉嫔得脸些。”苏婉蓉抿唇一笑:“娴妃自是不必说,早晚得与皇后生出嫌隙来。嘉嫔也猖狂了这么些时候了,除之后快,就当给咱们的皇后娘娘提提醒,敲山震虎也有一定的效用。”
唇瓣慢慢的舒展开来,高凌曦只笑不语。
苏婉蓉端正的起身,柔和道:“臣妾告退了。”
碧澜目送了纯妃离开,才连忙凑到慧贵妃耳畔:“奴婢已经按照娘娘的吩咐,让人在四阿哥的乳娘的饭菜里做了手脚。倒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毒,无非是加了些不适宜蜜汁。”
“蜜汁可是很好的东西,混在甜食里,不是那么容易吃出来的。”高凌曦微微一笑:“可这蜜汁化作,长期给襁褓中的婴孩服食,不但可以消减他的食欲,使其哭之无声,吮吸无力,还最是损伤机理,搞不好一口气抽不上来,那可就……”
心里有些微微的不忍,碧澜叹了口气:“奴婢总觉得这法子虽好,无声无息的,可四阿哥却可怜了。”
轻轻的握住碧澜的手,高凌曦淡淡的笑说:“你别担心,四阿哥只要有了呼吸乏力的症状,嘉嫔必然神不守舍。届时,只要她敢硬闯阿哥所,又或是听信了旁人的怂恿,欲意抱四阿哥出宫去求皇上的恩旨,那本宫就可以问罪与她。一旦嘉嫔获罪,乳娘便不用再吃含有蜜汁的食物了。”
叹了口气,高凌曦无可奈何道:“本宫自己没有孩子,也盼着旁人的孩子能好哇。可惜纯妃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就是想要四阿哥的性命,为了能让她安心,本宫也只好出此下策。更何况,嘉嫔冷静,虽说一张利嘴不饶人,可到底是知晓分寸的人。也就是四阿哥才能令她方寸大乱吧,这宫里再没有旁人能了。”
“奴婢明白。”碧澜敛去了自己多余的慈悲之心:“后宫险恶,向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个道理最浅显不过了。只是纯妃的用心未免太显而易见了,奴婢是怕,娘娘再生一计,倒扰乱了纯妃的‘好谋算’,她若要翻脸无情,岂非连娘娘也嫉恨上了?”
三寸长的指甲轻轻的敲了敲手边的景泰蓝花瓶,高凌曦看着瓶子里的金龙凌云微微叹息:“这样好的菊花偏是摆在这样的花瓶里,反而失去了清高孤洁之姿,不如白玉的好看。碧澜你去换一换吧。”
微微垂下眼眸,让卷翘的长睫遮挡去眼底的流光:“纯妃现在要依附于我,自然不敢乱来。有朝一日,她能越过我去,便是她说的算了。我现在倒是担心另一件事。”
“娘娘是说,皇上疑心的事情?”碧澜蹙紧了眉头:“奴婢虽然不懂朝政,却也听人说起,皇上不喜欢前朝后宫有牵扯,娘娘自当小心应对。长久若无此事,想来皇上也就安心了。”
“皇上乾坤独揽,防着朝堂上的官员们,也防着后宫的嫔妃,登基那会儿,更是连太后也不信任……要不是如此,那和亲王好端端,怎么会大闹先帝的灵堂,抓起祭品就往自己嘴里塞呢。”高凌曦说的自己身上发寒,不禁打了个寒颤:“想必也唯有本宫小心谨慎才能妥帖。所以嘉嫔的事情,本宫才不得已引她就范,这总比栽赃陷害的手段要高明得多。
实际上,真的是她自己沉不住气,是她自己犯了错。即便皇上回来,又或者太后过问起来,咱们都能理直气壮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