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澜一个劲儿的摇头,双眼里只有惋惜与无奈:“娘娘,您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了,奴婢是心甘情愿陪着您的。更何况,许多事情,或许不是您想象的这个样子,皇上他毕竟不是薄情之人。您又何必这样苦着自己,还是让奴婢去请御医来,仔细给您瞧瞧吧?”
曾经犹如黑曜石一般的眸子,如今只有暗淡的凄凉,连半分神彩也不见。“皇上不是薄情,而是多情。多情到后宫三千粉黛也不为过,与我经历重重困难的时候,皇上自然会记得我的好。可又有谁没陪着皇上经历过别的,皇上也终究会对她们好。本宫再不济也只是盲了眼睛,皇上却盲了心。”
轻轻的闭上眼睛,高凌曦缓缓的绽放微笑,依旧是倾国倾城的醉人之美,毫不逊色从前。“御医治得好我的病又如何,治得好皇上的心么?即便是能,又能维持多久呢?碧澜,你可知我已经心力憔悴了。与其这样苦熬着,倒不如痛痛快快的了断了才好。”
“娘娘就不想想老大人么?倘若您有个什么不好,老大人岂非要无依无靠了。还有族中的那些亲族,娘娘也不顾着他们么?皇上恩旨为娘娘抬旗,连同族中的亲族也一并入了旗籍,他们可都是指望着您活下去的。”碧澜从没有见慧贵妃如此心灰意冷过,她抑制不住心里的恐慌:“你别吓奴婢了,奴婢实在承受不起啊,娘娘……”
王喜子急匆匆的奔来,因着心里欢喜,声音不免更尖细了几分,隔着门嚎道:“娘娘大喜啊,皇上来瞧您了。眼看就要进正宫门了。”
碧澜只觉得心一揪,整个人都清醒过来:“娘娘您听见了吧,是皇上来了。奴婢就知道,皇上不舍得不理娘娘,只不过是一时顾不上罢了。奴婢这就给您更衣,娘娘您快补补妆准备接驾吧。见了皇上,一吐心中的郁结,娘娘您的病一准儿就好了。”
高凌曦不是没有心动,当她听见王喜子急匆匆的脚步声,便已经抑制不住自己的心跳了。可惜,她不想见皇上,也不能见皇上。见了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反而还会破坏掉她在皇上心目中的昔年美好。“碧澜,你去回了皇上,就说本宫喝了药,早早的睡下了。”
“这是为何啊,娘娘,您明明……”
“若你还当我是主子,就按我的吩咐去办。”高凌曦随即将身后的软垫推掉在地上,整个人平平整整的躺下去。随手又扯过了薄薄的冰丝被盖在身上,轻轻阖了眼:“不见皇上有不见皇上的好处。皇上若真的顾念情分,总会再来的。”
碧澜有心纵皇上进来,可又不想违背贵妃的意愿,只得硬着头皮无可奈何的退了下去。临关门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床榻上平躺着的慧贵妃,百感交集,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贵妃是能爱却抑制着自己不去爱,而自己偏偏是根本就不能爱,反而无声无息的爱着一个不该爱的人。
主仆二人,终究谁也没有比谁更好一些。皆是宿命而已。
一想到这里,碧澜就觉得腿肚子发软,脸色也唰的惨白下来。她等在贵妃厢房以外的庑廊下,看着缠绕廊柱攀岩的金银花,不自觉的怄红了双眼。
“怎么不见你家娘娘,是身子还不痛快么?”弘历见出来相迎的只有碧澜和王喜子,不觉奇怪:“朕去瞧瞧。”
“启禀皇上,我家娘娘身子不适,服了药这会儿已经睡下了。娘娘这几日少眠,临睡前刻意吩咐奴婢不要打扰,说想静心休养。皇上怕来的不是时候。”碧澜违心的说了这番话,其实她多么希望皇上能执意进去,令她和王喜子滚开。
见面三分情,许说贵妃见了皇上心就软了,那什么样的困难也都迎刃而解。可事实让她很是失望,皇上沉吟片刻,只丢下一句好好伺候着,就转身离去了。
王喜子与碧澜对了一眼,丧气道:“难得皇上来探望娘娘了,怎的娘娘还不肯见?不知道皇上下次还会不会来……”
“皇上心里惦记着娘娘,早晚会再来的。有功夫说这些废话,还不赶紧去看看娘娘的药熬好了没有。”碧澜自然是一肚子的火没处撒,听了王喜子这样丧气的话,心里更是难受的不行。
“是是是,姑姑消消气,奴才这就去。”王喜子自觉没趣,匆匆忙忙就退了下去。
李玉见皇上的脸色显然已经不如下朝那会儿,少不得挖空心思来添趣儿:“皇上,奴才想起,花房今儿添了好些茶花分置于御花园各处,听说都是云南进贡来的。比如十八学士,状元红,粉霞,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趁今儿天儿好,奴才陪着皇上好好赏赏如何?”
“天儿是好,可惜人心不好,没有情致,怕是看了也白看。”弘历知晓后宫会有些怨恼,不曾想就连去慧贵妃宫里也吃了闭门羹,心气儿难免不顺。“朕从前以为她最是温婉,识大体,必然不会在这个时候使小性子,却原来竟然没有什么不同。”
喃喃自语,弘历也说不清楚心里是烦闷还是已经起了责怪之意:“罢了,许是朕有错在先,也难免她们心里不舒坦。只看这些,便知道纯妃平日里人缘有多么不好。倒是朕从前掉进温柔乡里,不曾发觉,只当她是真的善解人意。”
这些话,李玉身为奴才的,哪里敢随便接口。
弘历上了御辇,余怒未消,半是不满半是自责,总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至极。“罢了,不会养心殿了,这样的境况即便是看折子也只能凭添烦扰,定然是看不尽心里去。不是说赏花么,那就叫上皇后,一并去御花园看看云南进贡的花品。”
“嗻。”李玉使了个眼色,忙有小太监前往长春宫去请皇后。“皇后娘娘最是喜欢花花草草,皇上又特意赐了钟灵毓秀的长春宫给娘娘居住,取长春百花绽放的美意,真真儿是一段佳话呢。”
微微蹙了蹙眉,弘历有些不悦:“你侍奉朕许久,一直都是谨言慎行,何以今日这样多话?”
“奴才该死,奴才多嘴了。”李玉悻悻的闭嘴,忙不迭的垂下头去。
“倒不是你多嘴,而连你都能觉出朕心情欠佳,六宫妃嫔何以会觉不出来。朕不过是一时之错,倒是惹得她们如此的抱怨不断,足可见朕平日太骄纵了她们,宠的越发不像样子,连自己的本分竟也忘了。”弘历到底是帝王心性,错误到最后,终于还是归咎到了妃嫔头上。
长长叹息一声,他才稍微宽解了心绪:“唯有皇后不同,亦只有皇后不同。真是日久见人心。”
领着如缤回了宫,又陪着永珹玩了好一会儿,金沛姿才觉得疲倦了。正想回房歇一会儿,却是愉嫔抱着永琪来了。
“明日永琪就要送回阿哥所了,你今儿怎么有空过来。”金沛姿和愉嫔说这话,却伸手从奶娘怀里接过了永琪。“让嘉娘娘亲一个,永琪又长大了。”
怀里的永琪奶声奶气道:“亲亲……”
“真好,我们永琪最聪明了,嘉娘娘喜欢。”金沛姿看见孩子的时候,心里才觉得宽慰。想来愉嫔也是如此,不管是什么时候,见了永珹也总要自己抱在怀里好好哄一会儿。每每做什么,小衣裳小靴子的,有永琪的就一定有永珹一份儿。
倒也真不像是历朝历代的那些妃嫔,为了自己的儿子得宠,便巴巴去害旁人的。
“正是因为永珹永琪明儿就要送回阿哥所了,我这心里才不踏实,想过来再抱一抱永珹。”其其格难掩眼中的失落:“虽说是因祸得福,咱们才能将两个阿哥养在膝下几月,但有这几个月总是极好的。否则我都不知道要想他们想成什么样子了。”
“如缤,你来。”金沛姿想起如缤还在哄着永珹,便扬声唤了她过来:“带着你五弟一起去玩。我和你愉娘娘说会儿子话。”
“愉娘娘好。”如缤听了嘉妃的唤,喜滋滋的走上前来:“许久不见,五弟又长圆了。如缤喜欢极了。”
“快去吧。”其其格抚了抚如缤的脸颊:“出落的越发标志了,将来肯定和皇后娘娘一样,是咱们皇宫里最美的美人。”
“愉娘娘取笑如缤。”领着永琪,如缤欢快的退了下去。
她这一走,其其格就憋不住话了:“我可听说了,今儿在御花园你巧遇了皇上。”
“呵。”金沛姿以为她要说什么呢,原来是这件事儿。“巧遇是巧遇,但也就是遇上了而已。也值得奴才们快嘴,这才多一会儿的功夫,就传到你宫里去了。”
“可不是么。”其其格沉着眉道:“我还听说是你给了皇上脸色瞧,好端端的提起纯妃,惹皇上不高兴了。真有其事么?”
金沛姿冷哼一声,眼底尽是不屑:“皇上不待见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什么本事惹皇上不高兴,左右不过是皇上自己做出来的事情。即便是不高兴,也是他自己做自己受,与我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