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穆迪心里着急着想要去跟丈夫商量这件为了赚钱的事,但是想着丈夫那张整天都不带笑容的黑脸,又想起丈夫骂儿子“动歪心思,不走正道”的那些话,便又在心里生出了胆怯来,有些不敢去跟丈夫开这个口。周穆迪一直心情焦躁地踌躇了老半天,也还是没有鼓起那个勇气和胆量来。徐素珍知道自己婆婆在公公面前难做,见婆婆一副既着急又发愁的模样,便止住了话,并不去催促或是怂恿,心里少不了要叹息一番,因为手臂酸疼,便停下手稍作歇息,在空当里拿手摸了摸自己稍稍凸起来的肚子,念着肚子里的小娃娃,不由得面容慈爱,带着微微的温暖的笑意,在心里和小娃娃说了一小会儿话,然后接着勤快地专心织布。
这边堂屋里,刘长祥看着身边已经编好的一堆竹篮子、箢箕和箩筐,大致数了一下数量,然后又去到门外看了看天色,主要是觉得自己腹中已经有了饥饿感,便稍为大声地朝西屋的方向喊道:“老婆子!要煮饭了!”
周穆迪听见了,连忙把手里那还没有纳完的布鞋放到手边的桌子上,脚步匆忙地出了屋子,见了刘长祥便关心地问道:“老头子,饿了?”刘长祥不答话,只是稍稍点了一下头,仍旧回到堂屋的门边坐着,继续拿竹条编着箩筐。周穆迪便不再多话,急忙朝厨房里去了,着手做晚饭。堂屋里,刘东元见自己爹还没有歇下手,他虽然心里早已对编筐的活计感到不耐烦了,但是因为畏惧他爹的严肃,便也还是在继续坚持着,手里依旧忙个不停,只是心里和面上都带着些不高兴。而刘长祥只是认真地盯着手里的竹条,也不朝自己儿子看上一眼,使得屋子里的气氛十分沉默,又寡淡得很。
过了两刻钟的功夫,周穆迪把菜都炒好了,只是在做最后一道洗锅汤了,洗锅的汤上面飘着淡淡的油花和一些细小的碎菜渣,汤里放了些酸萝卜丁和切碎的干菜,等到快要出锅的时候,还要再加些葱花进去。之所以要做洗锅汤,原是为了不浪费先前炒菜后粘在锅壁上的一点子油水。周穆迪见用来做洗锅汤的水已经烧开了,便在厨房里随意地大声喊道:“老头子!东元、素珍,吃饭了!”
听到周穆迪喊大家吃饭的声音,刘长祥依然没有起身,依旧在编着手里那尚未完工的竹篮子,甚至脸上的神情一点变化也没有。西屋里的徐素珍也没有赶着起身出来,而是在赶着把眼下的这匹布织完,只有刘东元乐颠颠地跑去厨房里了。
见着刘东元,又兼着刘长祥不在跟前,周穆迪连忙小声地安慰着儿子:“你爹就是那样臭脾气的人,他说的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
刘东元笑嘻嘻地回答道:“娘,我都知道,我就刚才那会子心里有些不好受,现在都过了大半天了,早就好了!娘,今天的菜真香!呵呵……”刘东元笑着,端着两碗菜就往堂屋里去了。周穆迪抬头看着儿子刘东元的背影,脸上也微微笑着,心想着:东元的脾气比老东西好多了!自己儿子,真是越看越喜欢。心里想着这些时,面上虽只是带着微微的笑意,但那是从心里面溢出来的,其实她心里早就乐开了花了,用个比方来说,她那脸上的笑意正是心里那朵花的香气,香满则溢,真是挡都挡不住。
不一会儿,刘东元又小跑着回来了,手脚麻利地从碗橱里拿饭碗出来盛饭,然后又端着饭往堂屋里去,接着又返回来端剩下的。趁着周穆迪盛汤的功夫,刘东元跑去西屋里把自己媳妇徐素珍拉了出来,徐素珍不想让自己公公婆婆在吃饭之前还要等着自己,便连忙放下了手里还没有做完的织布活计,跟着刘东元来到堂屋里,刘东元接着在桌上摆筷子,小夫妻两个都没有落座,他们每次都是很懂事地等着自己的爹娘和公公婆婆先落座了,他们才会跟着坐下。刘东元摆完筷子,朝自己媳妇一笑,又跑去厨房了。厨房里,周穆迪正在收拾残局,洗着锅铲,用竹筛子刷洗着炒菜的锅子,刘东元端起案板上的洗锅汤,小心翼翼地往外面走去,生怕汤会洒了出来。
等到周穆迪收拾完厨房,到堂屋里来了,并且朝刘长祥喊了一声让他快点吃饭的话,刘长祥这才停下手里的活,站起身,到饭桌边坐下,看着周穆迪和儿子、儿媳都入座了,他才举起筷子,端起饭碗来,开始吃饭。不得不说,这个面容严肃、古板、沉默的老男人其实还是有他温柔和体贴的一面的,而且,他的温柔是如此的实在、真诚,只是即使是温柔,也只是在行为上,言语上依然沉默,而且就算是表现在行为上,他的行为也只是默默的,不动声色的,但却值得身边的人细细地去体味和感知。
刘家人的习惯是端起饭碗来先吃一口饭,然后再去夹菜吃。因为今天的菜都是极平常的,不像有肉或是有鸡蛋的时候,所以就没有人动筷子来给劝菜,又因为当着刘长祥这尊黑面佛的面,所以其余的三人又不好说笑,除了周穆迪对着徐素珍和刘东元说了一句让他俩多吃些饭菜的话,剩下的吃饭时间里,饭桌上都是安静得只听见咀嚼的声音,如果有人正吃到洗锅汤里的酸萝卜丁的话,因为酸萝卜爽脆,那么,那时桌上的声音就会显得稍稍大些,不过也没有谁会在这方面留意。当着刘长祥的面,刘东元显得老老实实的,也不敢随便对着自己媳妇展开笑脸了,而徐素珍是一如以往地温柔而知礼的稍稍低着头,也不去盯着人瞧,所以,在饭桌上也就周穆迪还自在些,喜欢朝着自己儿子和儿媳妇看着,一边还微微笑着,而刘长祥则是面上显得很不自在,而只在自己心里自在着。他这人总是如此,面不对心,欢喜在心里,而面上还总是那副严肃的样子,大概是已经养成不能更改的习惯了吧。反正家里人都了解他的脾性,所以大家也不与他计较。
晚饭后不久,就到了天黑时分,家里因为舍不得花钱费煤油来点油灯,所以屋子里是漆黑黑的。徐素珍此时正处在孕期之中,嗜睡得很,见天色黑下来了,也织不成布了,便和刘东元一起爬上了床。刘东元因为还睡不着,便倚靠在床头的栏杆上,默默地想着心事,他本来还想和自己媳妇说说话的,但是徐素珍是一路打着呵欠躺下的,头刚一沾上枕头,就熟睡了过去。刘东元见自己问话,徐素珍并不接言,知她必定是已经睡着了,便也只一心想着心事,不再发出声音来。这边西屋里安安静静的,而隔着堂屋的那边东屋里,可就情景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