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兄不必自责太深
厉明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万壑清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直觉告诉他,厉明与他的妻子并没有一直平安喜乐的隐居下去,期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否则厉明不会是这种语气和口吻。
沉默良久后,万壑清终于忍不住开口追问道:“那之后呢?厉兄与嫂子隐居竹林的心愿是否达成了?”
厉明缓缓低下了头,将整张脸都埋在了膝盖中,似乎陷入了极度痛苦的往事之中,他的声音被布料遮挡住,钝钝的传入万壑清的耳中。
“没有,她已经死了。”
“什么?!”万壑清闻言不由得大吃一惊,怎么也没想到会等来这样的回答,一时之间有些慌乱,等冷静下来后,他才冲着厉明轻声道歉:“抱歉,我刚才不该追问你的。”
厉明摆了摆手,示意万壑清不必道歉:“即便你不问我,我也不曾有一刻忘怀过她,所以与你无关,我只是自责,当初都是我的错,才会害她惨死……我一直记着,记着她倒在我怀中时看我的眼神,是那么绝望和无助,或许她从一开始就不该遇见我,否则她还是千金小姐,会平安顺遂的过完她的一生,终究是我害了她。”
厉明一声喟叹,接着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万壑清心知厉明一定是在自责,忍不住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做安慰:“厉兄不必自责太深,想必是仇家来寻仇,才会致使嫂子枉死,这并非厉兄一力可以阻止的,敢问厉兄可曾手刃了杀害嫂子的罪魁祸首,以此告慰嫂子的在天之灵?如果已经报仇便罢了,若没有的话,在下定要助厉兄一臂之力,亲手砍下那贼人的脑袋,带到嫂子坟前祭拜!”
万壑清一向恩怨分明,因厉明救了他的性命,他便在心中理所当然的将厉明认作救命恩人,故而有了这番手刃仇敌的言论。
万壑清的声音放得极低,但语气中的笃定和坚决却像是一柄铁锤,一下一下重重砸在了厉明的心上。
尤其在听到万壑清扬言要亲手砍下凶手脑袋之时,厉明双肩猛地一颤动,似乎听到了什么极为震惊的话,不过很快便又恢复了平静,快到万壑清丝毫没有察觉他的不对劲。
半晌之后,厉明才将埋在膝盖中的脑袋抬了起来,万壑清原本以为他陷入对妻子的深深怀念中,此刻眼中必定隐隐有泪光,却没想到厉明一双桃花眼依旧跟之前一样,眼睛深邃,眼神清明,并不见半点泪意。
万壑清愣了一下,很快便将快要脱口而出的劝慰重新吞回到腹中,厉明像是不愿再多谈关于他妻子的往事,又像是因为陷入回忆之中极度疲惫一般,只是抬手捏了捏微皱的眉心,继而对着万壑清轻笑一下:“时候不早了,道长还是早些休息吧,我再守一会儿柴火,等明天我便带你下山找医馆治伤。”
万壑清瞧着厉明的模样,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到底也没有说出口,只是朝着厉明点了点头:“那就多谢厉兄了。”
厉明嘴角微微上扬,声音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睡吧!”
万壑清缓缓躺下,他身下铺着一层厚厚的干草,不知是原来就有的,还是厉明特意为他铺的,破庙里复又变得安静起来,除了柴火燃烧发出的哔啵声之外,万壑清便只能听见庙外草丛中清脆的虫鸣声。
这本不算一个适合疗伤的环境,但不知为什么,万壑清却从心底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他闭上了双眼,嗅着身上那件白色长袍发出的淡淡皂荚清香,不知不觉陷入了熟睡中。
这一夜似乎过得格外漫长,万壑清睡了个并不算安稳的觉,或许是因为白天的一场恶战,又或许是因为身上的伤痛,总之当他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身上的那件长袍已经被汗水濡湿了。
此时屋外的天色早已大亮,明亮的日光透过破旧的窗棂照射进来,在地上形成了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光斑。
“你怎么了?!”厉明刚从屋外进来,便看见万壑清惊魂未定的模样,赶紧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快步走到万壑清身边。
万壑清深吸一口气,这才觉出后背的汗水被风一吹过,此刻正凉津津地贴在了自己身上,梦中的一幕幕早已化成了一团团模糊的泡影,只是那种令人心悸的感觉仍旧在心头萦绕着。
“我没事,只不过做了一个噩梦而已。”万壑清觉得心跳恢复正常后才缓缓开口,许是因为刚醒来的原因,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厉明这才放下心来,脸上又漾出了明朗的笑容,他转身回到门边,将刚才匆忙放下的东西重新拿了起来,又折到了万壑清面前。
“喏,你一夜都没吃东西了,先尝几个果子垫垫肚子吧,是我刚才从外面摘得,你放心,这些果子我都尝过了,不仅没毒还甜得很。”
万壑清顺着厉明的手望过去,只见那人手里正捧着一个碗碟大小的碧绿荷叶,荷叶里堆着满满的果子,有的红彤彤,有的黄澄澄,个个皮薄晶莹,看起来仿佛各色玛瑙一般。
“都已经洗过了,干净着呢!”厉明见万壑清犹豫的模样,忍不住加深了几分笑意,又将荷叶中的果子往万壑清面前推了推。
万壑清望着那些果子,只觉得口中一阵酸涩,不觉沁出了涎液,他抬眼看了厉明一眼,轻声道了一声谢,接着才伸出手,从中拾起一颗半红半黄的果子,放在齿间咬了一口,果然觉得甘甜异常,唇齿留香。
“好甜!”万壑清不由得发出了一声赞叹,末了才发觉自己的失态,不由得有些困窘,赶忙朝着厉明解释道:“说来真是惭愧,我又在厉兄面前失态了,只是家师一向要求我与师兄弟规行矩步,还从来没有人给我摘过果子吃。”
厉明闻言面露笑意:“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如果道长喜欢的话,我每日都摘来送给你吃便是了。”
万壑清只以为厉明是在客气,也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只顾着埋头吃果子,待荷叶中的果子所剩无几时,万壑清才忽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从这一堆果子都被自己吃了,厉明却连一个也没入口。
万壑清当即红了脸,他的肤色又白,这一脸红便越发显眼,他忙将荷叶往厉明身前推了推:“我吃的够多了,厉兄一定还饿着肚子呢,你吃!你吃!”说到后面,声音中已经带着几分颤抖了,像是羞愧到了极点,又像是急迫地想要厉明吃果子似的。
厉明被万壑清的模样逗笑了,又担心会引起万壑清不满,只得硬生生憋住笑,将荷叶强行塞进了万壑清手中。
“你不用管我,我刚才摘果子的时候已经吃饱了,你只管吃就是了。”
万壑清这才放下心来,捻起一枚红色的果子,再次放入了口中。
厉明在一旁静静瞧着万壑清吃东西的模样,过了半晌才开口:“等你吃完果子,我就带你下山,我知道山下有一家顶好的医馆,里面的大夫医术相当不错,你这一身伤得赶紧治好,否则这么热的天早晚伤口要化脓。”
万壑清闻听此言,停下了拿果子的手,掀起眼帘看向厉明,忽然开口问道:“还没来得及问厉兄这是什么地方,距离白云山可近吗?”
厉明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这里是南边,白云山在北边,距离这里怎么说也有几千里,道长是从白云山上来的吗?”
万壑清应了一声,他原本想回到山上再治伤,但眼下这光景,只怕他没有办法及时赶回白云山了,只能先留在此处好好治伤,再做下一步打算了。
两人准备动身出发时,外面的太阳已经高高升在了空中,万壑清的右腿中了一刀,所幸伤口不深,在厉明的搀扶下仍能走路,只是这样一来,两人的速度不免慢了些。
走了大概半里地,厉明忽然停下了脚步,几步走到了万壑清面前,背朝着他做了一个半蹲的姿势:“道长上来吧,我来背你,这样还能快些。”
万壑清大惊失色,连连摆手拒绝:“这怎么能行,万万使不得,我自己走,自己走便是……”
还没等万壑清把话说完,厉明便开口打断了他:“道长腿上受了伤,本来就不该多走动,我背着你下山,一来速度能快些,二来不至于让你的伤势加重,都已经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了,道长就不必再跟我客气了!”
厉明句句有理,让万壑清无法反驳,他沉思了片刻,只得同意了厉明的建议,慢慢俯下身子,贴在了厉明宽阔结识的背上。
万壑清从有记忆开始便没让人背过,现下忽然要被同为男子的厉明背着走,一时之间难免有些别扭。
厉明的声音顺着风声传入万壑清的耳中:“两只手扶着我的肩膀,抓稳一些。”
万壑清能感觉到厉明胸膛的震动,忽然没来由的觉得心下一紧,依言攀住了厉明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