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白日之下,浩荡乾坤之间,宣平侯府内风清和畅,池内倒映着的碧影衬着天上的流云,通透得像一块卧满山水的翠玉。
谁能想到这么美丽的池底下装着一个幼女的冤魂?又有谁能想到容色姝绝、艳冠京城的贵女盛明歌能亲手溺死自己的七妹?
当然,盛如意那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也更叫人忍不住将一腔心思往那气派和善、满身珠翠的侯夫人身上想。
侯夫人怎么一赶到这就让人抠盛明歌的喉咙?
宣平侯神色不定,他还没从自己的七女居然是被自己二女害死的事情上缓过神来,又听声察觉到此事和侯夫人有关,他瞬间怒气上头,甩了脸色对着侯夫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满院子的下人都低下头,那些人心里怎么想的,侯夫人不在意,可宣平侯她却不能不在意,侯夫人见势不对,立即屈了嫡妻之尊,给宣平候行礼道:“侯爷明鉴,妾身也不知晓。”
她像是无限悲伤般道:“妾身起初以为是如意疯了,妾身心想,人不会无缘无故得疯病,思及如意的经历,妾身便以为是如意伤心过度。现在见是明歌疯,妾身心想明歌一辈子都顺风顺水,又深得侯爷你的喜爱,怎么会发疯?咱们后院也一向干净,从未有过撞邪之说,故而妾身才猜测是明歌吃错了东西,让人赶紧催吐。”
侯夫人不愧是侯夫人,一转瞬便为自己的行为找了一个完美的托辞。
侯夫人以原配嫡妻之尊,平时本不用给宣平侯行礼,现在她屈尊至此,宣平侯也想到她过往的得体,不由暗想,难道真和她没关系?她一向爱明歌,又怎么会害她?
宣平侯的疑虑快要打消时,盛如意上前几步,看着盛明歌先吐出来的那些野山菌,这些呕吐之物,就连下人也避之不及,盛如意却能毫不在意的直视,细致的观察。
她道:“二姐只吐出了一些野山菌,旁的什么都没吐。刚才母亲便说二姐怎么才吐这么点,让二姐继续吐。二姐丫鬟禀报,说是二姐平时吃得少,今日中午稍微多了一些,但也只有那么多,母亲便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这又如何?”
侯夫人越听越是心惊,刚才那等情况,场面何其混乱,盛如意看到明歌的惨状,听到明歌说出秘辛,却一点儿心思都没被分走,没有得意,也没有放松警惕,反而细致全面地听每个人说每一句话,并且现在能一字不落地复述出来。
胜而不骄,弱而不怯,她是怎样的一份心思!
盛如意道:“这说明母亲事先便断定二姐吃错的东西来源于午饭,所以母亲听到二姐中午没吃太多,便一下子没再追问。要知道,丫鬟只说二姐午饭没吃多少,但是母亲你知道二姐爱美,平时生怕二姐爱美少食坏了身子,便命厨房常备热糕供应,这是阖府都知道的事情……”
“热糕也是食物,从厨房呈上经过人手,也不一定安全,母亲怎么没继续问二姐吃没吃热糕,反而听到二姐午饭只吃了那些就不再追问?”
“……”
院子里的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侯夫人更是面色惨然。尤其在这时,盛明歌胃部翻滚,再吐出一些白色的东西,更让侯夫人脸色难看。
对,侯夫人为何那么笃定是午饭出了问题?
侯夫人脸色不虞,她再能养气,此时在爱女命悬一线和盛如意咄咄逼人的情境之下也不由怒声冲盛如意道:“你是在怀疑你的嫡母?我自问平日对你也不差,你为何要如此待我,扳倒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最后那句话,她明着是说给盛如意,实则是说给宣平侯所听。
侯夫人知道她现在身上有洗不清的嫌疑,她现在便只能暗示宣平侯——不论真相是什么,以她的身份,她倒了对侯府、对明歌、对宣平侯的嫡子嫡女都没有好处。
宣平侯蓦地反应过来,如果真在众目睽睽之下定了侯夫人的罪,那么,她身为他儿女的嫡母却德行有亏,他的儿子仕途都会有污点。
宣平侯深吸一口气,正要按下此事时,盛如意陡然跪下,冷声道:“父亲,女儿并非蓄意怀疑母亲,女儿今日说出此番话,不是为着女儿自己,是为了父亲和祖母。”
她神色虽清,眸中却满是至孝,她的笃定让宣平侯忽然拿不准主意:“为了我?”
“是,父亲。二姐吐出野山菌之后,神色微松,如痛苦稍缓,大约二姐所食之物出了问题的便是野山菌。这野山菌,送去了全府每个主子手里,祖母和父亲桌上也有一份。”
宣平侯的手渐渐攥紧,他的餐桌上也可能有那等毒物吗?!
盛如意见宣平侯脸色,继续道:“今日吃了这东西出了问题的是二姐,若改日是父亲、是祖母呢?若最后查出是这野山菌的问题,可野山菌是祖母仁爱各院,让人做了送来,最后岂不是要祖母白白担了污名?”
盛如意再朝宣平侯和侯夫人行礼,动作标准地磕了一个头:“因而,女儿才敢出言顶撞母亲,女儿只想祖母和父亲身体康健,若母亲要责罚女儿,女儿心甘情愿。”
侯夫人冷着一张脸,她都这么说了,她如何能责罚她?
宣平侯也的确被盛如意说动,盛如意看得清楚,人重视利益的本质是注重己身的好处,一旦宣平侯意识到他也可能被害,那么,他的心便不可能平静下来。
宣平侯紧紧攥住手,他的妻子……在这个毒物害人的事情上有洗不清的嫌疑,而毒物堂而皇之的呈上餐桌,更是后宅管理者的极大失职。
她一失职,就有可能害他和母亲的命!
不得不说,在意识到自己性命可能被威胁之后,宣平侯对侯夫人有了极大的不满。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侯夫人,处置她,他的儿子的仕途怎么办?
盛如意继续道:“父亲,国法有云,刑不上大夫。母亲这样尊贵之人,哪怕有嫌疑,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草率地定夺母亲是否有罪。何况,现在更重要的是解决二姐身上的毒,因而,女儿斗胆建议,先入内院安置二姐。”
宣平侯这可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他立即道:“好!”
侯夫人冷冷看着这一切,盛如意说这话不是在帮她,是在害她。如果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宣平侯要处理此事,无论如何也只得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但若是他明面上揭过此事,实则却暗地里将后院厨房处她的人给拔了,她后院里的心腹给换了,这对她才是真切、莫大的损失。
事已至此,侯夫人昂起头颅,瞬间恢复威严姿态。
只要她仍是嫡妻,她就能管理后宅,她的心腹也不会一下子被拔除完……
她知此刻自己此刻大势已去,便不再做无用之功,侯夫人对盛如意怀满深刻的恨意,只面不显现。
宣平侯此时对一直礼貌观望的风璟道:“殿下,臣家里出了一些家事,殿下,这……”
风璟颔首体贴道:“孤府内也有事,侯爷别过。”
宣平侯惭然道:“今日招待不周,改日臣必当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