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那就看你的表现了。”…(1 / 1)

正值腊月隆冬之际,北地的天气确实是冷,前一日还只是零星的小雪,第二天清晨开始,就变成了鹅毛的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覆盖了这一座繁华的京城。

小楼里,屋子里烧着炭盆,火红的银丝炭燃烧时,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温暖如春,地上铺了厚厚的绒毯,看起来松软暖和,女子洁白的脚踝埋在其中,纤细可爱,像精雕细琢的羊脂玉。

她静静地沉睡着,呼吸轻缓而均匀,微亮的天光透过窗纸落进来,映在她的脸上,皮肤白皙如玉,吹弹可破,长长的睫羽投落下轻浅的影子,仿佛两只憩息的小蝴蝶,微微抿起的唇像柔软的花瓣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有一阵微风,将那两只蝴蝶吹得轻轻颤抖起来,缓慢地张开,露出两汪清泉似的眸子,笼着淡淡的雾霭,茫然又澄澈。

赵曳雪坐起身来,只觉得头脑昏昏沉沉,如在云端一般,口渴无比,她下意识环顾四周,发现这间屋子的布置十分陌生,梁上挂着深色的水波绫帘幔,靠窗是一方矮榻,旁边是一座花梨木小几,上面摆了红泥小炉,温着一个紫砂提梁壶,正冒着丝丝热气。

赵曳雪口渴得更厉害了,晕乎乎地爬起身来,拿起提壶倒水,热腾腾的水流注入紫砂杯中,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些画面,她整个人倏然怔在当场。

她记得北湛给她倒了水,然后呢?

……

孤只是在想一件事情。

你准备了这么久,究竟会在什么时候离开呢?

赵曳雪手一抖,滚水溢了出来,她近乎惊慌失措地扔下了那个壶,仿佛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

北湛知道了?

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霎时间,赵曳雪如坠冰窖,一股寒意自心底悄悄升起,她脸色苍白地环顾着四周,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在柔软的绒毯上不那么明显,却泛着凉意,有些硌脚。

赵曳雪低头看去,只见一抹灿灿的金色在绒毯里冒出了头,她俯下|身,近乎颤抖地将它拾起来,入手沁凉,那是一截黄金打造的锁链,足有成人的手指粗细,紧紧地缠在她的脚踝上,而锁链的另一端,则是嵌入了墙里。

赵曳雪吃惊地张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扯了扯那金锁链,发出当啷的轻响,另一端却纹丝不动,牢牢地嵌在墙上,锁链看起来很长,足够她走到这间屋子的任何一个角落,但是却不能靠近门。

赵曳雪既是惊惧,又是愤怒,万万没想到北湛竟然会把她锁在了这里,像牢狱中的囚犯。

炭盆燃得很旺,屋子里温暖无比,地上也铺了厚厚的绒毯,赵曳雪却觉得有寒意丝丝钻入骨髓之中,仿佛要将血液凝冻成冰,她近乎哆嗦着抱住双臂,穿过厚重的紫檀木嵌玉山水屏风,入目是一整面墙的书架,旁边放着一方书案,案上文房四宝,一应俱全,除此之外,上面还摆放着一些字画。

赵曳雪快步走过去,才发现那些字画都无比熟悉,一幅仙人献寿图,一份和离书,身份户籍书,房契买卖书……

越是往后看,她越是心惊,险些碰翻了一旁的笔架,一只羊毫滚落骨碌碌滚落在地,发出轻微的声音,与此同时,她听见了一阵脚步声传来,沉稳缓慢,不疾不徐,然后在门口停下了。

赵曳雪下意识屏住呼吸,紧紧盯着那一扇门,扶着书案往后退去,单薄的背贴着书架,仿佛这样才能获得些许安全感。

门口传来轻微的窸窣声,很快,就被推开来,发出吱呀一声,在这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响亮。

门外立着一道熟悉的修长身影,来人伫立片刻,将目光落定在赵曳雪身上,少顷,他从容地踏入门里,朝她走过来。

才至近前,北湛便停下步子,俯身拾起地上那一枝羊毫,正欲放回笔架时,赵曳雪强忍着惊惧和紧张,终于开口问道:“你……为何要这样做?”

北湛的动作一顿,抬起眼看向她:“这样做?”

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疑惑,就仿佛根本不懂她在说什么似的,态度轻慢而生疏,赵曳雪咬住下唇,抓起脚踝上的金锁链,低声问道:“为何要把我关起来?”

北湛把笔放回笔架上,轻描淡写地道:“当然是为了防止你逃了,孤以为你明白的。”

饶是赵曳雪心里早有预想,听了这话,脸色也变得苍白无比,道:“为什么?”

北湛慢慢地走到书案边,那双略深的烟灰色眸中没有丝毫情绪,冷冷地看着她,吐出的话更是残忍:“不为什么,你一介亡国之俘,按律例本该如此,或充入教坊,或流放边疆,孤之前纵容你,不代表你就可以肆意妄为了,还想离开?”

一字一字,如同锋利的针,刺入赵曳雪的心,令她几乎瑟缩起来,她的嘴唇动了动,神色惶然,声音微微地发着抖:“我不是……”

“不是?”北湛冷笑一声,伸手拿起案上那一叠文书,随手摔在她面前,道:“那这些又是什么?”

纸张飘飘忽忽地洒落一地,躺在脚边,赵曳雪低头看了看,正好看见那房契上的落款,头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她忽然觉得疲惫无比。

不知何处出了差错,数日来的精心筹划,功亏一篑,可见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爷从来都不曾站在她这一边,一件好事都捞不着,坏事倒全叫她撞上了。

到了如今,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呢?

想到这里,赵曳雪竟奇迹般地平静下来,她甚至反问北湛:“你是怎么知道的?”

北湛面上浮现隐怒,目光冰冷地盯着她,声音沉沉:“你昨天去见了李珏,让他给你一份和离书,是吗?”

赵曳雪立即明白了,恍然顿悟道:“原来你在茶楼里。”

那时在花楼前,姚二娘子揪着李珏要嫖资,声势颇大,赵曳雪还记得对面茶楼开了窗,有人在看热闹,想不到北湛也在那群看热闹的人中。

北湛俯身拣起那一页和离书,上面墨迹还是新的,落款是一枚殷红的指印,他将和离书一点点撕碎,冷声道:“难怪你之前费尽心思想要拿到和离书,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不择手段至此,赵曳雪,你的嘴里还有一句真话吗?”

赵曳雪的睫羽轻颤了一下,慢慢地道:“我是什么人,太子殿下不是六年前就知道了吗?怎么今日又来问我?”

直觉告诉她,这些话是绝不能说的,只会触怒面前这个男人,但是赵曳雪却忍不住,她实在太累了,就像一枚坏了的松动的牙,含在嘴里,没有掉下来,却也长不好,摇摇晃晃,平日里磕着碰着都要痛一痛,只得小心呵护着,默默忍着,可她今日不想忍了,甚至想直接把这颗牙拔下来,哪怕再痛,流再多的血,也在所不惜。

疼到了极致,她反而觉得无比痛快,甚至微笑起来,道:“人不能在同一条沟里翻两次船,太子殿下是聪明人,怎么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北湛的下颔紧紧绷起,略深的烟灰色眸中浮现出明显的怒色,在天光下折射出如寒星一般的光,如一头被触怒的凶兽,仿佛下一刻就要暴起伤人,赵曳雪甚至疑心他要动手掐死自己。

忽然间,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缓缓勾起唇角,俊美的面容上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凤目里盛满了傲慢与讥讽,道:“孤怎么会翻两次船呢,倒是你该担心你的那个婢女,不知最后被送去教坊还是军营。”

闻言,赵曳雪一怔,蓦然张大眼睛:“玉茗,你把她怎么了?”

北湛俯视着她,没什么表情地道:“区区亡国俘虏罢了,自然要送她去该去的地方。”

赵曳雪急声道:“不要!”

北湛上前一步,赵曳雪被迫往后退,一下撞到书案上,脚踝上的锁链发出轻微的磕碰声,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笔架也被碰倒了,稀里哗啦洒了一地,北湛伸出双臂,按在她的身侧,赵曳雪闻到了熟悉的清冽气味,变得比往日更浓重,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其中,压迫得她喘不过气来。

北湛的眉眼微垂,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薄唇轻启:“你在求孤?”

他靠得太近了,赵曳雪的目光只能落在他的襟前,上面以银线绣着祥云纹,她语气艰涩道:“求你。”

北湛一手圈住她纤细的腰肢,俯身在她耳边轻声恶劣地道:“孤若是不答应呢?”

赵曳雪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你待要如何?”

北湛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冷笑,语气漠然地道:“赵玉磬从前说过,你最会趋利避害,天生便知道如何讨好别人,怎么到了孤这里,就什么都不会了?你在梁国这么多年,没有伺候过人吗?”

赵曳雪的脸色苍白如纸,脸颊处却渐渐浮起一抹红,是被气的,那红宛如淡扫的胭脂,又像白玉上泛起的浅粉,她的眼眶微红,如花瓣一般的嘴唇此时失了血色,看起来颇为可怜。

赵曳雪长至如今,确实未曾经过人事,但是她从前是在长公主府里长大的,长公主裙下之臣无数,府中更是豢养了许多面首,耳濡目染之下,赵曳雪对男女之事也并非一无所知,但是那些话,换作从任何一个人说,她都不觉得有什么。

独独从北湛口中说出来,令她觉得无比耻辱,心里如有刀割一般,却又无力挣扎。

此时此刻,她唯有亲手拿着那把刀,用力往心底更深处刺去,任鲜血汩汩地涌出,面上却还微微笑着,竭力保持平静从容的语气,道:“倘若有伺候不当之处,还望殿下海涵。”

北湛眸光晦暗,沉沉若深不见底的潭,扣住她腰肢的手掌不自觉用力,像是恨不得将这把纤腰折断一般。

“那就看你的表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