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凌晨时分,天色还未破晓,整个盛京都陷入在沉睡之中,像一只巨兽正在蛰伏休憩,城墙之上,有卫兵正在巡逻,眼看就要到轮值交班的时候了,守了一夜,大多数的人都面带疲惫,没什么精神。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隐约的马蹄声,引起了众卫兵的注意,一个探头往城下一看,只见一人一马,疾驰而来,在城门口停下,马上人勒紧缰绳,一边抬首望来。
城上卫兵大声喝道:“还未到开城门的时辰,速速离去!”
马上人顿了一下,从腰间摘下一块令牌亮了亮,朗声道:“我是甘州信使,奉太子殿下之命,特入京送报军情。”
那卫兵听罢,便道:“请阁下稍后片刻,待我等查验一番。”
说着,便下城楼去禀报长官,待听说是边关派人来送军情,众人不敢耽搁,开了小门,由守城将带着几个卫兵前去验看,来人已下了马,走近了才发现他穿着斗篷,风尘仆仆,面孔隐在黑夜之中,城上火光隐约,看不真切,只觉得他的身量颇高,颀长挺拔,像一柄收入鞘中的剑,锋芒引而不发。
守城将打量他一眼,拱了拱手,道:“甘州至此路途遥远,阁下赶路辛苦了。”
那人微微颔首,道:“为国效命,应当的。”
随行的兵士见他不摘斗篷,觉得他十分无礼,开口喝道:“这是我们王副将军,官居四品,你应当行礼才对。”
王副将并未出言制止,只是望着那个斗篷人,想看看他的反应,谁知那斗篷人仍旧不动,清而朗朗的声音道:“在下面部受了伤,未曾痊愈,怕将军受惊,故而不摘遮面,还请将军恕罪。”
王副将正欲说话,那斗篷人却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在他面前晃了晃,王副将定睛一看,面色一变,神情顿时变得分外恭敬起来,连忙拱手道:“阁下快快请入。”
这下身份也不必查验了,还客客气气地把人请进了城门,斗篷人翻身上了马背,对王副将微微颔首示意,王副将连忙躬身行礼,听得马蹄声远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旁边的士兵不解地问道:“大人,您的地位比他高,为何还对他如此恭敬?”
王副将摆了摆手,并不解释,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只四下看了一圈,恰见天光破晓,东边露出些微的鱼肚白,他吩咐道:“该换值了,你们去吧。”
……
安庆帝这一病,数日昏迷不醒,太子又不在盛京,朝中人心开始浮动起来,不免各有各的心思,暗地里打着算盘,各自较劲,大臣们因意见不一分成了几派,一拨人觉得皇帝如今病重,不能理朝事,应当尽快把太子殿下叫回来,主持大局。
另一拨人则觉得边关战事吃紧,倘若有个万一,南疆三城收复失败,到时候让皇帝得知,谁来承担天子的怒火?
还有一拨人举棋不定,左右摇摆,一会儿觉得是该请太子殿下回来,一会儿又觉得还能等一等,万一帝王很快就醒了呢?墙头草风吹两边倒,这样的人还不在少数。
一时间众大臣们争吵不休,好几天都没个结果,皆是身心疲惫,以至于路上遇到意见相左的同僚,连个招呼都懒得打了,各自冷哼一声,扭头离去。
一拖就到了今日,安庆帝仍旧没有要清醒的迹象,太医院的院判神色凝重地告诉众大臣们,应当要早做决断了,皇上的情况十分不好,能不能醒来还是两说。
左相问道:“皇上到底是得了什么病?怎么突然如此严重?”
他的年纪原本比安庆帝还要大,白发苍苍,再加上这两日的操劳,整个人的精神也不大好了,众人跟他说句话都要放轻声音,怕把他吓得厥过去。
院判犹豫着答道:“恐怕是风病,皇上多年操劳国事,积劳成疾,如今风邪入体,才导致他昏迷不醒。”
听闻此言,众人都是变了脸色,风病可是大病,一般来说,鲜少有治得好的,哪怕是治好了,人也浑浑噩噩,神志不清,更有甚者,连话都不能说出来了。
这种情况,这还如何治理国家?就连写遗旨都是难事了。
右相肃容道:“既然皇上的情势如此严峻,于情于理,也是该即刻把太子殿下请回来了,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几个臣子也跟着附和,一旁的北业脸色阴沉,但是他并未说什么,只是冲一个官员使了眼色,那官员顿时会意,轻咳一声,站出来道:“下官以为此事仍需商议。”
旁边的人没好气道:“还议什么?”
他拱了拱手,道:“说句大不敬的话,难道真的要等皇上驾鹤了,再把太子殿下请回来么?国不可一日无君,到时候出了什么乱子,你担当得起吗?”
北业的人也不是好相与的,索性摊开了道:“皇上遗旨还没定下,继位的人究竟是不是他还未可知,这时候抛下南疆三城回盛京,难道不是因小失大?”
之前那人睁大眼睛,震惊道:“你身为二品大员,竟敢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刘尚书,太子殿下当初被册为储君的时候,那金册可是你亲眼过目的,先帝崩,然后太子继位,自古以来皆是如此,这有什么不对吗?你今日是被吹了什么妖风,迷了心窍才说出这种瞎话来?”
那刘尚书气得胡子翘起,怒道:“本官只是实话实说,一切还是要看皇上的意思,谁也做不了这个主!之前满京师都传遍了那些风言风语,说太子殿下的身世存疑,未曾查明,兴许皇上这次风邪入体,正是因为此事也未可知。”
那人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那依照本官说来,刘尚书有别的心思,也未可知啊。”
“你——”
刘尚书涨红了脸,怒目圆睁,眼看就要破口大骂,被一声苍老的暴喝阻止了:“行了!”
左相满面肃穆,张口却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旁边的官员连忙扶他坐下,待缓过气来,他才痛心道:“你们当这里是市井之地吗?一个个身居高位,朝中栋梁,当众撒泼对骂,真是叫人齿冷!”
那两人皆是闭口不言,一个垂首,一个望向门外,倒是右相和声和气地道:“那依您的意思,应当如何?”
左相叹了一口气,思索片刻,道:“依本官的想法,于情于理,也是该要去信告知太子殿下一声,我朝以孝治天下,他是人子,生父重病在床,应当侍疾,至于南疆三城……”
他顿了顿,口风一变,道:“甘州如今是什么情况,你我尚不能得知全貌,此事还是要请太子殿下定夺,回不回盛京,什么时候回,他可以自行决定,非是我等在这里吵闹争执就能吵出个结果来的。”
左相这一手稀泥和得好,众人皆是出声附和,唯有北业皱起眉来,正在这时,有宫人入殿来禀道:“皇上方才醒了。”
众人皆是惊喜交加,安庆帝既然醒了,那他们还在这里吵什么?
左相忙道:“我等能去面圣了?”
那宫人却摇首,道:“皇上只醒了一会儿,又昏睡过去了。”
闻言,所有人都面露失望之色,只醒了短短一段时间,也没什么用处,只有北业等人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互相使眼色,谁知那宫人又继续道:“皇上昏睡前留了旨意,说命太子殿下即刻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