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县令,即是蒋柯。
锦瑟自小陪着蒋乔长大,唤蒋柯就是叫“少爷”。茗夏未曾见过蒋柯,就以蒋柯的官职名为代称。
“这几场灾害,虽然是天灾,但反映出前头任职的官员未能尽心尽力地为百姓修筑防灾建筑,还有贪污公款之嫌疑。”茗夏低声道:“蒋县令说了,他觉得皇上要利用这几场天灾,对某些人好好地清算一下。”
蒋乔点点头:“我知道了,你也将我一切安好的消息递给哥哥,叫他不要担心我。”先前怜嫔牵连到自己的事情,蒋乔也没有告诉蒋柯。
说到天灾,茗夏就想起禧嫔,撇嘴道:“这兖州的旱灾和丰州大风迟迟得不到解决,禧嫔这个福星,怎么这时候就不发挥作用了?”
能让茗夏都这个样子,可见禧嫔被认作福星这件事,实实在在地恶心到了沉春阁上下。
“福星也总要歇一歇的嘛。”蒋乔摇了摇头,嗤笑一声。
二人正说着,锦瑟就从外面传来消息:今晚永宣帝又是一人独寝,没有翻任何人的牌子。
锦瑟就叹气道:“皇上自从十月以来,几乎很少进后宫了,要翻也是翻禧嫔和柔昭仪的牌子。”
茗夏就笑道:“朝堂上事务众多,皇上自然要勤于政务。主子都不着急,你着急什么呢?在这唉声叹气的。”
“主子,我方才去殿中省,听到旁人说,皇上今年年节也有封赏的打算。”锦瑟说着,又叹了一口气:“奴婢随主子进宫,也有半年了。”
“这半年来,奴婢看着旁人起起落落,心里也不由有些心惊胆战。”锦瑟皱起了眉头:“然而让奴婢更害怕的,是皇上的态度。奴婢就想着,趁着主子进宫时日尚短,就努力往前争取一些。纵然日后会有意外,也不至于像沈选侍、苏良人一样。”
蒋乔挑眉,明白锦瑟的意思:若是她能在年节再晋封一次,那就能里正三品贵嫔的位置更近一些。而身为后宫主位,和其他中低位妃嫔的分量自然不同,就算要处罚,永宣帝也会多思量一些。
而且坐上主位之后,殿中省也不会克扣月例等东西。逢年过节和自己的生辰,旁人不好说,但永宣帝一定会给主位赐下赏赐。到时候,就是万事不缺,想怎么咸鱼就怎么咸鱼了。
“锦瑟,我知道你的意思。”蒋乔微微一笑:“我自然打算往前更进一些至于意外之事,咱们也要尽力保证不再发生。”
锦瑟和茗夏双双点头。
话完家常,蒋乔就看着手中的荷包,拿起放在一边的丝线,继续认真绣了起来——要想再进一步,肯定是要刷一刷永宣帝好感的。正巧几天后就是永宣帝的生辰,那就从这个荷包开始吧。
——————
那头,建章宫。
“哥哥,我的好哥哥!你可得好好劝一劝皇上呀!”司寝司的主管拉着何长喜的袖子,向何长喜开始诉苦:“眼见着十月快到尽头了,皇上总共只翻了三次牌子,还只是禧嫔和柔昭仪的——为着这事,旁的娘娘和小主,可是来了不少趟呢!”
何长喜自然对这件事情有所耳闻,知晓对方主要指的是端妃和陈修容。
对此,何长喜可是没有半点同情心:司寝司主管可是个好位置,平日里油水最多,将自己吃得油光水滑的。既然有本事捞油水,那也要有本事承受住主子给的压力。
想到这,何长喜面上就露出虚假的笑容,手上一用力,将司寝司主管的手给扒拉下来:“哎呀,咱们做宫人的不都是这样么?主子不高兴,那咱们就都要受着。咱们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将事情办好,别来烦扰主子。”
司寝司主管面色就是一苦:“哎呦,我的好哥哥!你的意思是”
何长喜嘿嘿一笑:“皇上今日政务繁忙,今日就不翻牌子了。”说完这句话,何长喜就又忙不迭地说道:“哎呀,说起来,皇上还在等我去奉茶水呢——我就先进去服侍皇上了。”
何长喜说完,拍了拍司寝司主管的肩头,脚底像抹了油似的,一转弯就滑进了御书房,只留下司寝司主管哭丧着站在原地。
御书房里,永宣帝正埋首于小山一样的奏折堆里面。
听见珠帘被掀起的碰撞声,永宣帝微微停笔,抬眼看了一眼来人。发现是何长喜之后,永宣帝松了一口气,随口问道:“打发走了?”
何长喜笑道:“回皇上的话,奴才已经将司寝司主管给打发走了。不过,方才太后娘娘遣人来询问,问今年的万寿节该如何举办?”
永宣帝暂时未曾回答,将手头的奏折批改完后,才慢悠悠道:“她现在才叫人来问朕,其实已经明白了朕打算如何做了?”
“告诉殿中省,今年的万寿节,不用举办宴席,就像平常一样就好了。”永宣帝将改好的奏折堆放到一边,平静道。
今年入夏一来,江州洪灾、兖州旱灾和丰州大风等灾害接连不断,江州洪灾算是及时得到了控制,但兖州旱灾和丰州大风,仍在不断地侵害百姓们的生活。
永宣帝的确没时间举办万寿节是一点原因,另一点原因很简单,一个心怀天下,关心万民的皇帝,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还要顾着自己生辰呢?
施贵太妃和顺王进京在即,永宣帝觉得此刻保持自己的正面形象很重要。
更何况,举办寿宴又如何?那么多华丽美味的珍馐佳肴,吃起来,却不如孝安太后从前为他煮的一碗长寿面。
想起孝安太后,永宣帝面色微微有些沉重。
“何长喜,你亲自去慈安宫一趟。去问问太后,她的千秋节又打算怎样举办?”永宣帝转了转玉扳指,从对孝安太后的回忆中抽出身来,对何长喜吩咐道:“快去快回。”
何长喜立即应下,迈着圆滚滚的步调小跑着像慈安宫出发。
莫约一炷香之后,何长喜就回来汇报:“禀皇上,太后娘娘说了,今年千秋节,也是一切从简,不办宴席。”
永宣帝挑了挑眉,心中并不意外:在他读书的重要阶段,那些教他策论兵法的老师,都是许太后一手安排的。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在某些事情上,他和许太后总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何长喜,你说,施贵太妃和顺王那样喜欢炫耀的性子,会不会带着一批稀世奇珍进宫呢?”永宣帝轻轻笑起来:毕竟,先帝当年可是真的宠爱这母子两,给顺王划的封地可是地理位置绝佳,藏着不少天材地宝呢。
何长喜不敢接这句话,但又不能不回答,只得揣度着似答非答地说道:“皇上说的有理。”
好在永宣帝未曾多计较,用了一盏茶之后,就继续投身于政务之中了。
——————
蒋乔的荷包在十一月之前就完成了,但当时永宣帝正忙,距离永宣帝的生辰还有一点时日,就暂且没去送荷包。
等到了十一月初三,朝堂之事均得到了有效解决,蒋乔估摸着永宣帝的心情应当不错。而后宫众位妃嫔,都为着永宣帝的生辰准备礼物,没有时间关心其他。
蒋乔抓住了机会,派茗夏去了一趟建章宫,将原先说好的荷包送过去。
“若是何公公问起,我怎么不亲自去送,你就这样回答。”蒋乔细细地嘱咐锦瑟。
锦瑟听得极为认真,笑着道:“主子放心吧,奴婢一定一字不漏的告诉何公公。”
等锦瑟走后,蒋乔又对茗夏道:“茗夏,你去请孙太医来,为我请一次平安脉。”
没错,经由蒋乔的长久争取和发展,孙太医已经和蒋乔颇为熟络了。而蒋乔此时才知道,原主的父亲蒋博,曾经对孙太医有提携之恩。所以,选秀时天竺葵事件时,孙太医才对蒋乔格外和颜悦色。
蒋乔知道此事后,就不由叹了一口气:不论是永宣帝对自己的几分关照,还是孙太医的投诚,究其源头,竟然都和蒋博有关。原主,当真是有个好父亲。
——————
沉春阁离建章宫并不远,锦瑟走了半炷香的时间就到了。
等到了建章宫,门外守门的小宦官认出她是蒋乔身边的贴身宫女,连忙笑着让锦瑟进去。
锦瑟也是以笑脸回应,同时在心里庆幸:还好主子向来算是受宠,不然今日这建章宫的门,那可算是难进。
锦瑟眼尖,一眼就看到在建章宫门口站岗的是小寿子,三两步就跳过去:“今日是你值班呀?”
小寿子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发现是锦瑟之后,就面露不赞同:“锦瑟姑娘,在宫里,时刻就要注意宫廷礼仪,你方才跳过来的举动,违背了宫规第三十九条,宫女行走时要”
“好了好了,我下次不这样了。每次见到你都会被你说教一番,简直就是翻版的李妈妈。”锦瑟一脸怕了的表情,快速嘟囔了一句,就端正好仪态,问起正事来:“小寿公公,我奉明容华之令,来向皇上送荷包——不知皇上现在可有空闲?”
小寿子身为何长喜的徒弟,自然知道明容华绣的荷包是永宣帝亲自催过的,此刻就和气道:“你来得不巧,皇上正在里头批阅奏折呢,我师父也在里面伺候着。”
见锦瑟面上有几分丧气,小寿子又赶紧道:“不过,今日送来的折子比十月的少了许多,算算时辰,应该一会儿就结束了。”
听到小寿子的话,锦瑟就俏皮一笑:“多谢小寿公公告知,那我就在这儿等一会儿啦。”
一墙之隔的御书房内,永宣帝正如蒋乔所猜想的那样,心情颇好地看着奏折上一个个被圈起来的名字。
“何长喜,将这些奏折交到大理寺和御史台,让徐太傅和安国公主理此事。”永宣帝合上奏折,对着何长喜吩咐道。
何长喜为永宣帝又倒了一盏热茶,然后将永宣帝改完的奏折整理装好,送到门口给专门跑腿的小宦官。
“锦瑟姑娘怎么来了?”何长喜送完东西,转身看见锦瑟,就是笑脸相迎:“可是明容华有什么事情来找皇上?”
锦瑟就亮出一直捧在手上的水蓝色荷包:“是明容华的荷包绣好了,就派奴婢给皇上送过来了。”
何长喜就在心里“呦呵”了一声:明容华可真是会挑时候,皇上现在心情正好呢,看见明容华的荷包,估计会更高兴了。
在心里想完心思,何长喜就亲手接过锦瑟手中的荷包,问锦瑟道:“明容华怎么不亲自来?若是明容华亲自来送,皇上必然会多多有赏赐。”
锦瑟就眨眨眼,将蒋乔交代她说的话说了出来:“何公公,你不知道。明容华近日得了风寒,怕不慎传染给了皇上,就不亲自来了。”
何长喜点点头,表示理解:若是传染了皇上风寒,这般不注重龙体,严重点就可以直接被打入冷宫了。比起邀宠,自然保住自己最是重要。
然而面前的锦瑟却是话没说完,特意左右环顾了一圈,上前附在何长喜耳边,轻声道:“这是一点,还有另外一件事情的原因——明容华于刺绣上不精,练了这几个月才绣出这一个。但明容华仍是觉得和宫中绣娘绣的相比,这个荷包恐怕配不上皇上,这才没来呢。”
何长喜闻言,向着锦瑟带来的荷包定睛一看:用的是上好的丝线布料,从细节配色可以看出绣荷包人的用心,但仔细看所绣的图案和纹路,就可知绣荷包的人不大精通女工的。这样的荷包,和宫中的绣娘相比,自然是差了许多,但身为后宫妃嫔所绣,算得上是诚心满满了。
这样想着,何长喜就向锦瑟点头道:“哪里哪里,明容华这荷包绣得已经是十分精致了,皇上定然会喜欢的。”
“既然明容华病了,锦瑟姑娘就赶紧回去伺候吧。”何长喜接过荷包,对锦瑟说道:“我会将这个荷包,已经明容华的心意,好好地转交给皇上的。”
锦瑟圆满完成任务,面上含了欢喜的笑容,对着何长喜笑道:“那就多谢何公公了。”随后,锦瑟向何长喜和小寿子打了招呼,转身就向沉春阁走去。
何长喜看着锦瑟带着点蹦跳的背影,也不自觉地笑了一下,然后捧着蒋乔的荷包,进了御书房。
“何长喜,你手上拿的是什么?”永宣帝改完了奏折,正倚在美人塌上喝茶,见到何长喜捧着东西进来,就开口问道。
何长喜连忙快走两步,将手中的荷包呈到永宣帝面前:“回皇上,刚刚是明容华身边的宫女来了,送来了明容华绣好的荷包。”
永宣帝挑了挑眉,颇有兴味地拿起荷包,放在手中前前后后地观赏。
蒋乔的荷包,选了永宣帝颇为喜爱的水蓝色,用了符合永宣帝身份的双龙戏珠图案,打底的是最简单的团纹图样。虽然整个荷包看着简单,但细看可看出针脚细密,是用了心绣出来的。
永宣帝拿着荷包,仔细看了看所绣的双龙戏珠图案,不论是龙还是明珠,都有些圆圆胖胖的,看着叫人觉得有种“有点丑但是又蛮好看”的矛盾之感。
若是永宣帝到现代来过,就能用一个恰当的词来形容了——“丑萌”。
何长喜觑着永宣帝的面色,竟然从里面发现了几分喜欢之色,就赶紧说起好话:“皇上,奴才看着明容华绣的荷包,虽不是顶好看,但里头装的,都是明容华对皇上的一片心意呀!”
永宣帝就点点头:后妃里也有送他各式各样绣件的,但大多数为了好看,都是让宫里绣娘绣好,再自己最后绣上一点,就权当是自己亲手绣的了。
永宣帝对于这样的行为,一向是表示理解的:向他送荷包这类物件,一看就是想向他示好的。而他喜欢吟诗作画,审美水平颇高,又从小用宫里顶尖绣娘的手艺。妃嫔们自然怕亲手绣的荷包遭了他嫌弃,反倒弄巧成拙了。
是以这么一些年来,除了德妃和娴婕妤,就没人送自己亲手绣的东西了。
然而纵然是德妃和娴婕妤,也有一些叫永宣帝不满意:德妃的样式图案,一应都是大皇子喜欢的,一看就是顺手给永宣帝绣的;而娴婕妤呢,不知是因为孝安太后给娴婕妤女工启蒙的缘故,还是因为别的,娴婕妤的绣品,几乎都和孝安太后有六七成相似。永宣帝每每看到,都会想起孝安太后还在时的回忆。次数多了,永宣帝自然就不高兴了。
如今看见了蒋乔绣的荷包,是属于个人的风格,又给旁人以一种新奇的矛盾感,永宣帝就愈发感受到蒋乔的一片真心。
看着蒋乔所绣的、丑萌丑萌的荷包,永宣帝觉得心情颇好,就向何长喜问道:“明容华怎么不亲自来?”
何长喜连忙将锦瑟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说道:“就是因为这样,明容华才没来呢。”
“明容华的风寒可是要紧?”永宣帝放下荷包,皱着眉头问何长喜。
何长喜早有应对:“回皇上,明容华刚刚叫了孙太医过去。”
永宣帝心中一动,转头问何长喜:“你去问问周德福,朕上回叫他准备的轿辇可是准备好了?”
何长喜点头哈腰地应下,亲自去殿中省跑了一趟,再回来回答永宣帝:“回皇上,周德福说,轿辇已经备好了。因着皇上的吩咐,那上面的栀子花和茉莉花图样,是整个尚衣局绣活最好的张绣娘绣的。”
“既然如此,你就派人去殿中省亲自取了轿辇,随着朕去沉春阁看看明容华吧。”永宣帝嘴角含了一缕笑。
何长喜在心中腹诽:您刚才叫我去的时候,直接吩咐这一句多好,那可就省的我多跑一趟了。
然而何长喜在心中吐槽永宣帝,嘴上只能笑呵呵地应下,然后快步向殿中省走去,感觉自己在深秋的冷风底下,居然有流汗的趋势。
何长喜在外头尽最大的速度行动,永宣帝等了一小会儿,觉得何长喜的速度实在是甚慢,就向着御书房外面扬声道:“来人!”
进来的是十分机灵的小福子,行礼道:“奴才在,只是不知皇上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