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托徵信社调查,寄出这份报告,信件和支票的人,自然是林梓邵的亲生母亲,那个和外遇对象生下孩子後就把孩子丢在夫家不管,20年没连络的nV人。依照信件内容,她离婚以後也过了好几年苦日子,只能做低薪工作,因此光是养活自己就不容易了,没办法负担孩子的养育费用。直到5年前再婚了,总算是过得轻松了点,最近想知道孩子过得如何,才聘用徵信社来调查。
「不过,嘴巴上说想要知道孩子过得如何,却不是亲自过来看。她明明知道我在哪里。」林梓邵说:「而且再婚对象也不是当初那个外遇的人,她好像也不知道那个人现在在哪里。那当年是怎麽一回事?讲得好像一生唯一一次的恋Ai一样非他不可,结果还是跟别的男人再婚了。」
李舜城虽然没有看得很仔细,但林梓邵母亲的描述,确实有美化过去那段外遇的嫌疑。是因为失去了才美好,还是因为过去了才美好?或者只是想要粉饰过去的错误,所以非得把它变成一段美好的回忆?
只是从信中知道,林梓邵的母亲不打算主动来见他,而是将这个选择权交给20年没有见面的儿子。
该说是她没有勇气,还是害怕犯错?总之,李舜城算是有些了解林梓邵的母亲的个X了。胆小,不敢直接面对错误,但又有一点点良心不安。嗯,普通人都是这样子。自己有时候何尝又不是如此?
「至少她给一点补偿了。」李舜城说。
「那还真的只是一点。」林梓邵哼了一声。
李舜城想起刚刚一瞥而过看到的支票金额。她的良心不安值20万元。
「你该不会说不想用她给的钱?」以防万一,李舜城试着问了一下。
「怎麽可能?」林梓邵夸张地挑眉:「我这麽穷,就算这一点钱我也是感激地收下了。20万可以还我的助学贷款,但我现在不想用,这些钱先留着,等以後需要时再用。不过,我不会去见她。」
这确实是有林梓邵风格的回答。
李舜城将那份报告,和装着信件与支票的信封收回牛皮纸袋内。「没有人说收了钱就一定要去见她。」
「但是呀,李舜城,」林梓邵说着0了0下巴:「我一定得要原谅她吗?」
「谁要你原谅她的?」
「我阿嬷走之前曾经跟我说,希望我不要恨任何人,要我原谅我妈。」
「你阿嬷大概只是希望你不要有怨恨。恨别人有时候自己也不会好过。」这一点李舜城是感同身受。
「你说这句话还真有说服力。」林梓邵牵扯着扭曲的嘴角说:「不过,我不知道我对她有没有什麽好原谅的,毕竟我根本说不上认识她。」
李舜城想起一件事,「之前许少凌说,你对罗语棠在剧本中暗藏的父子对话情节也有兴趣…」
「所以?」
「这是因为你一直都在想这件事情?」
林梓邵露出思索的神情,接着举起双手,背在脑後。「或许吧。也可能是因为我一直不能理解,罗语棠为什麽想跟一个已经Si去的人对话。经过这一次以後,他原谅爸爸了吗?」
李舜城将喝完的气泡酒罐子放在桌子上。「我不清楚,但从许少凌说的话判断,大概是没有吧。只是,也不恨了。」
「原谅跟不恨的差别是什麽?」
李舜城想了想:「原谅是不再责备对方犯过的错误,不恨是对方犯过的错误对自己已经没有影响力。可能是这样?」
「嗯?好像有点说服力。」林梓邵说:「对我来说,原谅就好像在说那些错误都可以一笔g销,而不恨b较接近对这些错误已经没有什麽情绪反应了。」
「是吗?」
「我想,对我妈来说,她这些行为像是想要被原谅,因为她也想要忘记过去那些错误吧。」林梓邵冷漠地说:「20万就可以忘记过去,多方便呀。」
「就像法律的罚款一样,心的原谅是无形的,也无法被强制,但罚款是有形的,至少要付出某种程度的诚意,才能站上被原谅的起点。」
「喔,不愧是念法律的,说得挺好的嘛。」林梓邵揶揄地说:「不过,罗语棠这样真的b较好过吗?你看庄雅歆,她满嘴神的恩惠,但好像也从没有办法原谅她的父母。」
「罗语棠至少已经决定要往戏剧发展了。但庄雅歆…她进入宗教就是想要找原谅父母和放过自己的方法,不过现在看来,还没那麽容易做到吧。」
就连自己都花了7年,李舜城想,庄雅歆应该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
「那你呢?你能原谅把你赶出来的家人吗?」这一次,林梓邵直直地看着李舜城的眼睛。
而李舜城也没有逃避,直面回应:「现在还没办法。我也不觉得我一定要去原谅他们。我只是在等,等有一天我觉得不在乎的时候,也就不需要谈什麽原不原谅了。」
「是喔。」林梓邵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他看了眼被李舜城放在桌上的牛皮纸袋,但那个晚上都没有再去碰它。
林梓邵的母亲将那份报告寄给他,应该就是表示之後不会再来调查了。而林梓邵会不会去见他母亲呢?至少现在不会。对一个他不太在乎,也谈不上有什麽感情的人,应该是没有必要就不会见面。有时候,李舜城挺羡慕林梓邵这种跟周遭的人淡泊到几乎没有联系的关系与感情,毕竟他真正在乎的人都已经走了,而即使有血缘关系的人,也近乎外人。
但自己什麽时候才能忘记有血缘关系的人所带来的伤害?
没有联系,就没有期待,也不会觉得受到伤害。可能有人会说,这种人生也未免太寂寞。但李舜城想,自己跟林梓邵唯一的共通点,就是在追求这种寂寞的人生吧。
今晚是两个追求寂寞的男人,唯一仅有的交心时刻。不,一年多前也有过一次吧,但大概以後也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他们就像站在两条道路的分岔点,即将走上各自的单行道,不会回头,也不会再有交集。只是在这个分岔点停留的短暂时期,稍稍窥见了彼此的内心。仅是这样的关系而已。
林梓邵再从冰箱里拿出两罐气泡水果酒。李舜城接过其中一罐,打开,在心中默默地为即将到来的别离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