椽巳的瞳孔瞬间放大。他倏然回神，王敬廷的哭声、忽然响起的电话声，以及男孩关上办公室门的声音全部灌进了自己耳里。

另一名老师接起了电话，身旁的班导则慌慌张张地站起身，引导言椹伶坐到自己身边来，而见状，王敬廷哭得更大声了。

椹伶一坐下，便将掌心轻轻叠到了椽巳的手背上。

「敬廷，你先冷静……」已经气到脸红脖子粗的副县长从主持人的位置退下後，班导终於掌握回节奏：「我们一件一件处理……所以椽巳，你也真的有拿美工刀指着敬廷吗？」

椽巳这次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与此同时，他感受到椹伶覆盖在自己之上的手，颤抖了一下。

「那这方面我是觉得，毕竟我儿子是真的受到了生命上的威胁……」

「h老师，电话。」

突然杀出的通知，打断了本想重新夺回话语权的副县长，班导说了声抱歉便走上前去接过话筒。

「是的，我是。」

「咦？啊……南先生？」

椽巳的心一沉。

「好。是，我知道了，您稍等……」

「那个，王会长不好意思，椽巳爸爸打过来，想跟您说话……」

男人起身，不想留在原地与自己的两个同学面对面的儿子也Si黏住父亲，连滚带爬地离席了，鼻涕和眼泪都抹在副县长的K管上。

「喂？是的，您好。」「啊，是是是！噢，哎呀！怎麽会是……嗯，是的是的！」「没有没有，我才是久仰大名。哈哈哈！哇这麽巧，我们儿子还同班呢！是是是。」「嗯……噢噢，没有啦，就是误会啦！小孩子打打闹闹……」

「爸？你在说什麽？」紧抓着父亲衣角的王敬廷不解地抬头。

「是是是，我就想说椽巳好乖好聪明，咦啊但爸爸妈妈怎麽没有来，现在我就知道了，哈哈哈！嗯对对对。」

「爸！你在讲什麽啦！」男孩试图大喊，却被副县长一把摀住了嘴。

「噢，哈哈哈，一定要的一定要的。」「好的您忙您忙，不用担心！我等下会跟老师商量，这间学校风气很好，我很放心。」「嗯好的，谢谢，您辛苦了！再见再见。」

「爸啊啊啊啊啊！」

「你闭嘴！」放下话筒，男人狠狠地扇了王敬廷一巴掌。

这会儿办公室可冷静不下来了，其他老师纷纷起身想要阻止，班导也赶忙冲过来把孩子拉开：「王会长！冷静一点，有什麽事我们好好说！」

「还不快去跟你同学道歉！把人家骂得那麽难听！人家得罪你什麽了吗？我平常是怎麽教你的？！」

「呜呜呜哇啊啊啊但是我被……我被威胁……」

「你不骂别人的话人家会这样对你吗？自己有错在先，快点去！」

「我不要呜呜啊啊啊！」

「你不去是吧，不去我就……」

「王会长！会长冷静啊，我们……」

「我原谅你！」

依旧坐在沙发上的言椹伶，大声朝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男孩喊道。

他宏亮的嗓音，使本来喧闹不已的环境重归宁静。

「我原谅你。没关系了！我们和好吧。」

椹伶已经完全牵住了椽巳的手，椽巳则紧紧地回握住他。

「你确定吗？叔叔我很就事论事，这是我儿子，我一定会好好教训他的，但你真的愿意原谅他吗？」

男孩用力点点头。

「那……那椽巳，那个录音……」

「录音？」椹伶疑惑地看向身旁的人。

「我会删掉的。毕竟我今天晚上要拿它来录音乐课的作业。」

「好，谢谢……你看有什麽需要再跟叔叔说，我会尽力帮忙，好吗？任何时候都可以联络我喔！」

椽巳闭起眼，点了点头。

「好……那麽，老师……」

完全无视掉自己儿子的歇斯底里，副县长帮王敬廷请了假，便抓着他急匆匆地离开了。渐渐远去的哭声终於从办公室彻底消失之时，第一节课的下课钟声也正好响起。

椽巳接受了班导整整十分钟的训话後，也被允许返回教室，而椹伶在这过程里始终都牵着他的手。

明明是只需要上半天课的星期三，时间却好像前进得特别慢。

「你原谅他了？」

後来的三节课加午餐时间，不管椹伶说些什麽全都一语不发的椽巳，在两人并肩走回家的路上，总算开了口。

椹伶没有马上应话。他能从男孩冰冷至极的语气中听见源源不绝的愤怒、绝望、难堪、崩溃……那些情绪并不是向外涌出的，而是不停地被他本人给制造、x1收、吞食、循环……眼看就快要淹没过他。

「没有。」过了几秒，椹伶回答，「至少现在还没。」

「那你为什麽……」

「因为你很痛苦。」

「……」

「我想让事情以最快的速度落幕，所以我选择说谎。」

「你何必这样……」

「那你又何必这样？」椹伶停住了脚步，「南椽巳，你为什麽要替我做这些？」

「因为我想。」

「那就对了啊！」椹伶站到他面前，「我也想呀！你不惜受到後续的那些磨难也要挡在我面前保护我，那我撒点谎又有什麽？」

「……你不用为了我做任何自己不想做的事。」

「又来了，每次都这样说。」男孩皱起眉头，「那你怎麽不以身作则？」

「你跟我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头发？眼睛？耳朵鼻子嘴巴？」

「……」

「我难过的时候你会抱着我，你痛苦的时候却不让我牵，哪有人这样。双标仔，渣男，你这样以後会交不到nV友。」

「我没……」

「你没有？你看我们两个现在有牵手吗？」

椽巳原先满溢的杂乱情绪慢慢消退，但很快就被另一GU难以名状的情绪迅速填满。

他立定在原地，挣扎半天，最後还是乖乖伸出了手。

椹伶眨眨眼，露出了笑容，他牵起男孩，继续往回家的路上前进。

「你为什麽痛苦。」

「……」

「不说的话，我周末找个地方躲起来，你绝对找不到我。」

「我只是觉得……自己很失败。」

「失败？」

「到最後问题仍然不是我解决的，而是我爸。」

「……」虽然早就猜到了原因，但对於从来没互相追问过父母详情的彼此来说，这话题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坎。

「虽然很清楚现阶段我们的能力有限，可我总觉得我老是在快要解决问题的分岔路前走错。如果能做出不同的选择，我也许就不会听到那通电话。」

「……你爸爸，他……」

「他是外交官。」椽巳的语调毫无起伏，「层级很大的驻外领事。」

「噢……」

好厉害！虽然直觉冒出了这样的想法，但椹伶没说出口。

「我是Si是活他根本不在乎，他只是接到老师的联络，不希望自己有一个劣等儿子的事迹败露，才动用权势把这件事压下来罢了。」

「……」等了几秒，确认椽巳短时间内没有要讲第二段话，椹伶抓紧时机开口：「我是不知道你爸怎麽想，但你是Si是活我很在乎，而且你也不劣等，你最好给我记住了。」

「……可这终究是个仗势欺人的世界。」椽巳道，「他没出手的话，说不定我真的已经被退学了。不管发生什麽事，最後的赢家永远是同一批人。」

「南……」

「家暴没关系、外遇没关系、抛弃孩子也没关系，只要他穿着西装，光鲜亮丽地讲一口流利的德文，所有人都会为他鼓掌。」

「……」

「而我就活在这样的红利底下，无能为力。我恨他，但我此刻拥有的一切全都是他给的，我讨厌这样。」男孩的视线逐渐模糊，「我应该谢谢他吗……谢谢他帮我收拾了烂摊子？即使他挂掉电话後肯定会和身旁的nV人一起对我揶揄谩骂？无论我有多想无视也无视不了，因为我就住在那间房子里，他买的房子。我不知道要怎麽做。是不是因为我们年纪太小了，我才看不懂这世界运作的方式？」

此时，一阵急促的铃铛声朝人行道袭来，为了闪过那辆失控的单车，椹伶一把将椽巳拉到自己怀中抱着，两人顺势靠到了一旁的红砖墙上。

单车从他们身旁疾驶而过，然後似乎是在转弯後撞到障碍物倒下了，发出了令人有些害怕的巨大碰撞声。

被环抱住的椽巳自男孩的x口抬起头，两人的脸贴得很近，他发现椹伶正认真地盯着自己，眼神没有丝毫犹疑。

「你没事吗？」

「……嗯。」

「那我们走吧。」

走？

椽巳望向脚踏车消失的那个转角：「你不去……看看吗？」

「我有听到其他人的声音，会有人去帮忙的。」

「可是……」

「我一次只能救一个人。」

「……」

心跳变得很快，脸颊变得很热，但椽巳总觉得有GU莫名的违和感。

「要我说的话，我是感谢你爸爸的。」椹伶再次拉起男孩的手，朝回家的路迈进。「毕竟没有他就不会有你。」

「……」

「没有你的话……」这句话被拖得很长，椹伶不自觉蹙起了眉。「也许就不会有这些痛苦的事，你也不用这麽烦。」

「嗯。」

「但我会很寂寞。」

椽巳被握着的手本能地颤了一下。

「会很寂寞，很孤单，我会很不快乐。」椹伶说，「这样想想，你被生下来也许就是为了遇见我也说不定。」

「……」

「所以，不用去想这世界是怎麽运作的。」他露出笑容，看向男孩：「想想我就好。」

椽巳睁大了眼回望着他，却没能挤出半个字。

「我会陪你的。」椹伶接着说，「我们会慢慢长大，会变得有能力，可以去做任何我们想做的事。如果我不小心跌倒了，你就拉我一把；你不小心受伤了，我就帮你擦药……这世界上还有很多美好的事，我们就一起慢慢找嘛。」

方才感受到的违和感，随着言椹伶的最後一句话消失了，椽巳也随之平静下来。

太好了，他还是那个他。

这个美丽的世界第一，阿公阿嬷第二，花花草草第三……至於我，有没有在排行榜上都没关系。

沉默半晌，椽巳缓缓点了点头。

椹伶g起嘴角：「谢谢你唷。」

「嗯。」

「南椽巳。」

「嗯？」

「你真的很帅。」

「……并没有这回事。」

「如果以後你交nV友就不要我了怎麽办，哈哈。」

「不会有那种事。」

「已经累积收到四封情书的人，很难说唷……」

「不会有那种事。」

「噗哈哈哈，确定？我相信你喔？」

「嗯。」

男孩的清亮笑声有种魔力，可以横扫掉脑海中的层层Y霾。

这样很好，这样就好了。

乾净、漂亮、聪明、勇敢的，值得拥有一切美好的你……

如果可以一直这样下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