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事?」
「我跟筱婷其实已经分手了。」我告诉他。
爸的脸上看不出悲喜,反应出奇平静,彷佛早有预感。
「为什麽分手?你们两个感情不是一直很好吗?」
「筱婷Ai上了别人,听说她怀孕了,今年就会结婚。」
爸爸傻住了,似是认为这就是我心事重重的原因,他的眼里流露出心疼与不舍。
「没关系,没关系。」他重重拍了好几下我的肩膀,不甚高明地安慰我,「我儿子这麽优秀,一定能找到更合适的nV孩,爸爸对你有信心。」
我先是被爸爸逗笑,随即又紧抿起唇,心里紧张了起来。
「还有一件事,是有关妈的事。」
「你妈?」爸爸面露疑惑,「她怎麽了?」
我的手心在不知不觉间渗出冷汗。
「……我一直都知道你对妈用情很深,也知道你觉得是你让我失去了她,对我感到很歉疚。但我对妈的感情,并没有像你所想的那麽深。妈对我来说,就像是一个陌生人,小时候我甚至不希望她回家,因为我受不了一群债主动不动找上门来,将你打得头破血流,我厌恶这种时时刻刻都得担心受怕的日子,所以当妈卷款逃走,我并不难过,反而很庆幸她就这麽走了。可是我知道你不会这麽想,所以我从来没有把我真正的想法告诉你。」
言及此,我低头看着地板,听见自己的呼x1声变得急促。
「爸,你不要再觉得对我感到抱歉了,我是绝对不会为妈的事怪你的。我可以没有妈,但是不能没有你。倘若妈当初回到了你身边,我迟早会失去你,我没办法再经历一次那种恐惧。你可以骂我绝情或不孝,但这是我的真心话。我不恨妈,可是我也无法像你Ai妈那样Ai她,希望你能谅解。」
说完以後,我没敢抬头,屏息等待爸对我做出宣判。
迟迟没等到爸出声,我如坠冰窟,深恐将迎来爸与我的决裂,这是我最不愿见到也最害怕的事。
这时,爸缓缓起身走过来,将手按在我的肩上,再次用力拍了拍我,其中所含的每分力道,都诉说着千言万语。
像是在对我说:没关系、没关系。
以及对不起。
我依然不敢抬头,怕暴露自己脸上的泪痕。
这一刻,我想我确实已经将自己最真实的心情,传达给爸知道了。
那日深夜,我坐在房间的窗边,望着一颗星星也没有的夜空。
身T彷佛被掏空,连心也变得空落落的。
拿起手机点进IG,我点开我首次在母亲节上传的那张照片,我拍了收录〈叶子〉这首歌的专辑。
在我心中,只有在那几个月的周日晚上十点到十一点半,我才会觉得妈妈是妈妈,而妈妈每次都会跟着电视哼唱的那首〈叶子〉,也成了我对她最深刻的记忆。
她过世後的每一个母亲节,我都会想起她亲昵唤我儿子的那段回忆,开始使用IG後,我便将那段回忆隐密地存放在这处小小的空间里。
除了爸爸,我对筱婷也有着同样的心情。
自从发现她对伟杰的心意,我始终没有告诉她,我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我没有阻止她继续自欺欺人,甚至听到她说她Ai上一个陪她去看雪的人,我也依然一声不吭。
这麽做到底是不是对的?这个疑问从来没有在我心里消失过。
我明明看出一切,却没想过让她勇敢面对自己的真心,反而保持沉默,眼睁睁看着她一边逃避,一边继续从别人的身上找寻伟杰的影子。
如果筱婷是真的Ai她的老板,而非出於对伟杰的移情,或许我还会宽慰一些,偏偏我并不觉得是这样。
我就这麽抱着对於筱婷的惦念与愧疚,直至得知她怀孕的消息。
就在那一刻,我所有对她的不放心,甚至是不甘心,都可以放下了。
就算筱婷永远也忘不了伟杰,从此刻起,她再也不是孤单的。
她将拥有一个能将心全部托付出去的对象,而那个人也会给予她回报。
你有亲口对她说过祝你幸福吗?
现在的我,终於能够发自内心地祝福她。
我的眼泪滴落在手机萤幕上,很快就泪流满面。
压抑不住破碎的呜咽,我却不知道自己是为谁而哭,又是为了什麽事而哭?甚至连此刻的心情是悲是喜,我都分辨不清。
只觉得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也许是在第一次认清妈心里并没有我的时候、也或许是在当街甩开她的手逃走的时候,我就想这麽哭了。
此刻我终於可以为自己好好哭一回。
回到台北後,我陪锺可云去见了潘智平。
他有一双十分温柔的眼睛,然而他削瘦的身躯,以及发h的面容,也让我一眼就能看出,他的时间确实不多了。
病情恶化快速的他,上回还能坐轮椅在外头吹风,如今却已无法下床,幸好他的意识还算清楚,也还能开口说话。
锺可云去楼下买东西,暂时离开病房,潘智平对我说了一句让我忘也忘不了的话。
「我对她很抱歉,我让那孩子承担了不应她承担的事。请你务必在她的身边支持她。」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与潘智平交谈。
一个星期後,潘智平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