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吾,发生何事?”荀爽从李牧身后窜出,对着人群大喊。
一名高个子,身穿打满补丁的粗麻短褐的男子,回过头来,见是学堂里的夫子,严肃的面容上,神情缓和。
“夫子,是有山贼将村民打伤,我们带他们归家去。”
见是村民,李牧的动作一缓,却仍没放松警惕。
荀子却主动示意亲卫让开:“李将军,无碍,吾与这些农人相熟。”
囚吾带着村民们走近,血迹滴答一路,伤者的家属掩面哀泣。
这波伤者有五六人,其中有三人一旦有农闲时间,便会蹲在学堂外,跟着学子们一起背书。
荀况和荀爽都不曾驱赶,双方默契地保持距离。
荀爽见那张熟悉的脸上,已呈青灰之色,忍不住道:“去找医者吧。”
囚吾摇摇头,将伤者轻轻放在地上,只见其腹部被破开一个大口子,肠子流淌一地。
伤重至此,神仙难医。
伤者有出气,无进气,却仍直勾勾望着荀爽和荀况的方向,嘴唇蠕动。
囚吾凑到耳边,仔细听遗言。
但没说几句,伤者便断气了,只余亲眷们伏地痛哭。
囚吾红着眼眶,哽咽道:“狐让我向夫子们道谢,只可惜无缘得见书中世界。”
说完,囚吾对着刚来不久的廉颇和许多鱼叩拜。
“狐说,有幸生为赵国人,得主君庇佑,得以安稳长大,恩情待来世再报。”
“狐说,感恩女君大义,感恩许郎君指点,让家人得以饱腹。”
狐,原来他的名字叫狐。
生得卑贱,死亦平凡。只有这一腔真情,让众人触动。
荀爽恍恍惚惚,自己随手的善举,竟然让他铭记于心吗?
闻讯赶来的许行,悲悯地叹息:“他是最好学,最勤奋的农人。他伺弄的农田,是村落产量最高的。本打算收成之后,便收他为徒……”
“我的儿啊,我可怜的儿啊!”老妇人哭得撕心裂肺,满地打滚,却不敢奢求贵人为之报仇。
山贼只敢抢劫普通平民和农人,见到贵人的车队,便远远躲开。
故而,只要山贼不犯到自己手上,贵人们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许多鱼的脸火辣辣地疼,老妇人一声声的哭诉,就像一个个巴掌,将许多鱼近来的志得意满,扇个稀巴碎。
廉颇给伤者抚恤了些银钱,这事便这么过去了。
许多鱼坐在长廊之上,头顶上的月光皎洁无暇,似乎不因人间悲喜而动容。
“阿政,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赵政陪坐在旁边,一起抬头看月亮:“何错之有?”
“我本意为天下万民请命。可我收拢农墨两家,强留荀爽,贿赂使者,欲搅动风云。我的眼睛看向远处,看向高处,却从没看向脚下的这片土地。”
阿政的眼睛里,倒印着月下的许多鱼:“看见了又如何?看不见又如何?”
“没有农家,你如何让天下人不忍饥挨饿?没有墨家,你如何保证自身安危?”
赵政站起身,远眺秦国方向:“没有权势,你再多的抱负都是空谈!荀子才富五车,却仕途暗淡。李牧武德充沛,却只能回邯郸。廉将军,蔺公……”
赵政走下长廊,握住许多鱼的双手,眼睛直视许多鱼,一字一顿,似乎想要将话语刻进许多鱼的心里。
“多鱼,唯有权势,滔天的权势,才能让我们如愿以偿。”
“阿政,你所求为何?”许多鱼在赵政漆黑的眼眸里,看到小小的自己。
赵政摸摸许多鱼的脑袋:“我所求,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