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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芸听我说书店的名字叫"无巧不成"书店,笑得差点从自行车上摔下来,还反复地学着我的口气故意断句说:“无巧不成书——店!”一边学一边就笑个没完。
圣诞节的那天,李芸收到了她父亲的来信,告诉她元旦的时候他会回到杭州来看她,并希望她过年时到香港去玩。
李芸把这事告诉了我,说她今年过年什么地方都不去,就呆在杭州那个属于她的小窝里,顺便还能帮我准备一下书店的开业。
我知道李芸是个极度害怕寂寞的人,她去香港面对的就是一个陌生的家庭,甚至是她心中厌恶的新家,在那个家中,她只能是寂寞的。而在这儿,至少还有我,至少目前来说我不忍心让她承担寂寞之痛。
在那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出租房内,有她逃避喧嚣世界的法宝,把门关起来,她就拥有了温暖和甜蜜。在她心里,就是这么认定的,逃避孤独,寻求温暖,只有在她和我一起构筑的小宇宙里,才能实现。
进入三年级后,突然发现功课少了三分之一。三年级的大学生们最耗费的时间用在了谈情说爱上。这是最后的辉煌了,到了第四学年学生们就将寻找实习单位,并竭力在那个单位稳定下来,外地学生则想尽办法要留在杭州,留在这个美丽的城市。同时,许多学生时代的恋人就将因为工作分配等原因各奔东西,因此,可以说第三学年就是孤掷一注地享受青春热血之爱的最后一年。
1993年的元旦如期而至,李树生果然回到了杭州,大张旗鼓地来看他的宝贝女儿。但是他又失望了,因为从1992年的最后一天开始,李芸就硬拉着我到出租房去了,她显然是打定了主意不愿意见到她的亲生父亲。我认为,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李树生,如何答复李树生提出的让她到香港过新年的请求。当李芸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她的情绪,寻找不到自身的答案时,她就会象一只受伤的猫一样缩身于角落中。
1992年最后一个夜晚,我们请陈景两姐妹来吃火锅,所谓的火锅,其实就是把电炒锅里倒满水,煮开了,再往里面放些汤料,然后搬上桌子就算是火锅汤底了,然后就是将肉类蔬菜之类往里面放即可。
心灵手巧的陈景还剪了许多窗纸贴到我们门上和窗上,这门手艺确实让我吃惊,她剪出来的剪纸很细腻,都是一些动物比如猪牛兔子之类的,再加上花纹的镶边,显得很喜庆。
虽然是新年的气氛,但是我看李芸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也难怪,她也许在等待着父亲的到来,父亲来了她却不能相见,只是矛盾地逃避着,躲在这个世外桃源中不敢见面。
这天晚上陈景姐妹拿来了自家酿制的米酒,装在一个超大容积的贴着五加皮商标的玻璃瓶里,结果不自量力的李芸喝了很多,我告诉她米酒味道甜甜的却最容易醉,她还不信,半开玩笑地说:“你呀,你是说,你就象这米酒,甜甜的,却最容易让女孩子醉掉是不是?”
我相信李芸在清醒时应该不会说出这样的话,陈景姐妹已经隐隐感觉到今天的李芸非常怪异,她喝酒的速度很快,虽然表面上笑嘻嘻的,热情地为我们斟酒。等我们发现情况不妙时,已经有大半瓶米酒被喝掉了,而其中李芸是喝得最多的。
我察言观色,发现李芸已经脸色发青了,知道这娘们喝得实在是过了头。陈景姐妹连忙把剩下的小半瓶酒藏匿起来,没想到李芸发起了酒疯,尖叫着让她们把酒拿出来,一边还嚷着:“让我喝醉吧,求求你们,让我醉到死好了。”
我给陈景使了个眼色,让她们赶快抱着酒瓶溜走,这瓶家乡米酒可把李芸给害死了。
陈景姐姐说要上厕所去,第一个抱着酒瓶跑走了,陈景则担心地问我:“小芸姐今天是怎么了?”
我说小芸可能有心事吧,你先回去休息吧,我会照顾她的。
陈景前脚刚走,门刚关上,我就听到后面“哇”的一声,心道不妙,回头一看,李芸已经把酒菜吐到了地上,她身体一软,慢慢地跪倒在地,又吐了昏天黑地的。
我想把她扶起来,可怜的李芸身高马大的,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一边吐着胃里的酸水,一边眼泪直流,最后从呕吐变成了放声大哭。
我惊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先用毛巾沾上冷水泼到她脸上,然后再绞干,轻轻地为她擦洗着,直到她的脸颊变得红润。
我费劲力气将李芸拖到床上,只能是用"拖"这个字了,第一次领教到李芸美丽性感的身体还是挺重的。
接下来就是打开窗户,让冷风灌入屋内,洗涤掉房间里难闻的浊气。
我草草地清理了一下地面,又去倒了一杯开水凉在那儿,扶起在床上侧卧着人事不醒的李芸,轻拍着她的背部,让李芸稍微舒服一点。这个时候的李芸既不清醒但也不是完没知觉,她陷入到一种浑浑噩噩的境地中,呼吸急促,脸上浮现出痛苦扭曲的表情,眼睛时而睁开一条缝时而又紧紧闭上,偶而也会迷离地看我一眼,眼光里充满了求助的渴望,却嘴唇紧咬说不出话来。
我真的没想到那甜柔的米酒会把李芸折磨成这样,心里一阵疼痛,忍不住抱着她,抚摸着她的脸庞头发和肩膀,低声地对她说:“小芸,好点了吗?还是很难受吗?对不起,我应该想到,你今天晚上心情很不好,早就不该让你喝酒,或者我早就应该抢下你的杯子,替你把酒喝了。对不起,芸。”
我在她的小巧翘立的鼻尖上轻吻了一下。我不知道原来自己也会如此心疼李芸,不是说了要结束了吗?不是说要结束一切应该结束的,而李芸不正是我要结束的那一段感情和那一个人吗?为什么我看到李芸痛苦的表情就会心痛如割?
事实上,我和李芸一样,也陷入到迷惘的境地之中了。那种心痛并不是出自于深思熟虑,而是完出于一种本能,就好象李芸受到的痛,我自然而然就可以感受到,不需要思考不需要细心地用力地体会,而是非常轻易地就让我产生了爱与怜。
突然李芸了一下,眼睛睁开,一直望着我。她的手在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
“周序,周序,”她在喃喃地说着,“不要对我说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谢谢你对我那么好,那么温柔,我好幸福。”
我对她说:“现在喝点热水好吗?会稍微让胃舒服点。我去给你拿。”
说着我就要起身。李芸猛地一把拉着我的外衣袖子,大声地说:“不要!不要走开。”
我只能坐在那儿不动,然后,我听到李芸激动地叫道:“只要你不离开我,我什么都能忍受!只要你不离开,求你,一辈子都要对我这么好这么温柔,不然我会死的!”
我抚摸着她的长发,心里一阵剧烈的酸楚,几乎使我的心脏瞬间停顿。
李芸忽然露出了一丝笑容,缓缓地说:“根本就没有明珠塔,根本没有,上海的明珠塔,还没有,没有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