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进山打猎的长乐傍晚间回来,远远地就看到了那几人在院中纠缠,搁置下手中的猎物就冲了上去。
这些村子里的二流子不过是鼠虫之辈,见了身形高挑面色冷然的长乐直冲着他们而来,气势就先弱了几分。
再看到他手中还带着血的刀,更是吓得面如土色。
村子里现下谁人不知那新来的时家小子跟了老猎户习得一身本领,敢在冬季进深山,挖药打猎发了好大一笔钱财。
董老二是这几人里最鬼精的,正准备逃窜之际,被长乐伸手抓住了衣裳后领给甩在了地上,一记心窝脚下去,董老二瞬间面色惨白。
长乐这回用的巧劲十分狠,不至于打死或者打残人,却足够这些整日里厮混的浪荡子躺上好几天了,还不见伤痕。
即便是赤手空拳不用剑,他多年习武,也不是他们能够挡下的。
什么也看不见的时南絮只能听到那几人挨打的痛呼声,却无暇顾及,但大概能猜出来或许是长乐回来了,她循着林莹娥发出痛呼的声音摸到了人,将她扶起来。
不过几个呼吸间,这几个人就被长乐打得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衣着头发都在方才厮打间变得凌乱不堪的林莹娥站起身,望着几人躺着的不堪模样,眸含恨意地朝着他们的方向啐了一口,将含在口中的血吐了出来。
时南絮知道长乐收拾人肯定是有分寸的,毕竟两人若是还想在这村子里安静地住下去,是不能杀人的。
清楚长乐不会这样,时南絮也就没有拦下他。
这些人该打。
几人躺在地上痛呼不断。
此刻长乐眉眼间的寒意几乎凝结成实质,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们许久,抬腿踢了一脚其中一个人,冷漠地吐出了一个字,“滚。”
董老二抱着自己的腿,一抬眸就对上了长乐淡漠到如同在看死人一般的眸光。
他黑亮若寒星的眸子正好倒映出自己疼到有些扭曲的脸,如同在看自己的死状,让董老二顿时心头一颤。
得了准允的几个人连忙爬起身,一瘸一拐地往外逃。
但没想到,被长乐放了的董老二逃窜间一回头就看到了面带笑意的时南絮伸手去牵长乐,就像是在嘲笑他们。
董老二在家中向来是小霸王的性子,自小被爹娘娇惯着长大,爹娘死后就欺侮自己老实本分的大哥。
他大哥原是有个妻子的,却也因着忍受不了自己这堪称渣滓的小叔子,离了他。
看到时南絮眉眼带笑的模样,董老二心头顿时火起,竟是不知死活地从地上拾了块石头朝时南絮站着的方向砸去,还叫嚷着骂道:“当真是瞎子配哑巴!绝配!”
村子里的人不乏有几个厚脸皮的,见了长乐从山里满载而归,就恬不知耻地凑上前去想分点油水,但他素来是冷面沉默寡言的模样。
那双墨玉般的招子幽幽看人时,让人什么心思都歇了个干净,哪还敢凑上去找晦气。
但背后的风言风语就未曾断过,还说长乐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时南絮听到了朝自己而来的石子破空风声,但要侧身躲过已是来不及了。
长乐目光锐利,捕捉到了那砸向时南絮的石头,一瞬间心头陡然生出了杀意。
以他的身手打落自然是不在话下的,可他已经了有了别的思量。
眸光微凛,长乐直接一侧身挡在了时南絮的面前。
石子砸在长乐的额头上后应声落地,他额间被砸破了皮,渗出的血顺着清俊的轮廓蜿蜒而下。
长乐抬眸,遥遥地看向了砸人的董老二。
眼皮上落了点血,脸上一道斑驳的血痕,合着他面无表情的模样,无端端地生出了几分煞气。
董老二忙回过神,拔腿就跑,转眼间就跑得没影了。
时南絮听到了林莹娥的惊呼,石子没打在自己的身上,而且刚刚面前起了阵风,一下子便猜到了估计是长乐替自己挡下了。
“你可曾伤着?”明明脸上还带着血,长乐却转过身为时南絮绾起方才乱了的几缕青丝,细细地在她耳后别好。
时南絮摇着头,抬手去摸长乐的脸,果然在他脸侧摸到了点滴温热潮湿的血,唇瓣紧抿,“长乐你是不是被他们砸伤了?”
林莹娥看了眼高挑的青年垂眸看少女的神情,他眸中的温柔之色几乎快要溢出眼底了,不似作伪。
她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小两口倒是恩爱的很。
眼见这个氛围也不适合她这么个外人在这里,林莹娥很有眼色地就告辞回了自家隔壁的院子。
“没事。”长乐握住了时南絮要摸索自己伤口的手,用打湿了的帕子为她擦拭干净指尖的血迹,顺手草草地洗过了自己额间的伤口。
他将时南絮脸上的担忧心疼神情尽收眼底,心念一动间,不动声色地牵过她的手覆于自己清洗好了的伤口上,轻声道:“只是有些疼。”
果不其然,长乐就在少女温柔的眉眼间看到了心疼之色,薄唇轻抿,却是抿出了个浅笑。
时南絮从柜子里寻来了平日长乐带她去山间采回来的草药,碾碎后给他敷在了额头上,再用干净的麻布细心缠好。
谁知雪夜里,那董老二的大哥竟然踏过一地大雪,拎着一小包黍米来给时南絮二人道歉了。
长乐神情沉静地凝视着在自己面前点头哈腰,只为了自己那不成器的弟弟道歉的董老大,未曾作声。
心中陡然想着,若是他的弟弟还在自己身边的话,养成了董老二那般混混之流,平日里不是去偷鸡摸狗,便是去惹是生非招惹正经人家姑娘,便是他这个做兄长的也要先打死他才是。
穿着粗布洗得都有些发白的衣裳的董老大递过手里的东西,却见长乐并没有伸手的意思,额上不由得冒出来冷汗,却不敢说什么。
还是时南絮牵了牵他的衣角,长乐这才伸出手接过董老大带来的黍米。
按照时南絮的意思出门送董老大的长乐倚靠在院子柴门边,眸光冷淡地落在佝偻着腰身准备离开的董老大身上,突然平静地问道:“你想董老二死吗?”
草灯朦胧的光下,那道身影僵住了一瞬。
董老大转过身来,讪讪地朝着长乐道:“时家兄弟这是开什么玩笑呢?”
长乐没有回他这句话,而是接着说:“你的儿子不就是董老二不小心浸死在河塘里的吗?”
在说到不小心两个字的时候,长乐的语气还重了几分,冷气乍现。
至于这董老二要浸死兄长的儿子的缘由,有心人思量下就能够猜出来。
无非是赖在兄长家赖惯了,怕有了侄儿就会不养着他了,这样就不能继续压榨自己哥哥的血汗了。
董老大的妻子想必也是因为这事才愤然离了他。
这话一问出来,身着粗布衣裳的男人脸色顿时一变。
钩月下,董老大看着长乐半张脸的轮廓浸在雪光月影里,有些让人看不清他眸子里的思绪。
过了不知多久,男人突然深深地吸了口气,如释重负一般低声道:“老二他成日里念叨着时兄弟你能进深山挖药打猎,很是羡慕。”
是很轻的说话声。
长乐不答。
一时雪夜下的氛围有些凝滞,董老大都不敢去看长乐的目光。
而解开这凝滞局面的,是一声突兀的轻笑,却毫无温度。
董老大循着笑声看去,险些看愣神了。
原是一直冷脸示人的长乐唇角带了分浅淡的笑意。
要董老大用匮乏的文化来说,便是像极了初春时的柳枝拂开了枝头的新雪,要将雪融化了一般。
长乐上前几步,拍了拍董老大的肩头,脸上的笑意散去了。
“董大哥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二兄弟的。”
时南絮着实没想到,长乐居然和那几个混不吝的称兄道弟了起来。
但时南絮想了想,长乐估计是有自己的想法,她也懒得前去干涉什么了。
长乐在村子里向来是不理人的冷淡性子,但村子里这些混不吝的都是这般,认拳脚功夫好的人做领头的。
毕竟在他们这些人眼里看来,拳头大的人说话才是有分量的。
他们挨了长乐那一顿打后,当长乐显露出几分和善,就跟个牛皮糖似的跟在长乐身后,时不时还会黏在他后边跟去市集里。
但跟去市集自然不是给长乐帮忙了,而是能捞着些油水。
也因着这点若有若无的油水,几人愈发想要长乐带他们进山了。
但长乐一直不置可否,不给他们一个准信就这般吊着他们。
日子渐渐入了深冬,鹅毛纷飞的大雪似一把大火,将天地间都燎成了白色。
雪厚的一脚下去便是深深的印子,这般大的雪按老猎户们的规矩是不能进山打猎的。
但也不知那几人从何得知了说大雪进深山能在雪下挖到罕见的老参,得了信的董老二便开始央着长乐带他们进山。
长乐沉吟了半晌,忽然道:“我恰巧想去猎张好皮子,一同去罢。”
听了长乐这话,他们便纷纷笑得流里流气了,哄笑着问长乐猎那好皮子做什么。
而正是这个雪夜里,长乐到了深夜都未曾归家。
时南絮在房中等了许久,却半点开门的动静都没能听见,心中顿时惶惶不安了起来,坐立难安。
不时她便要起身踱步一会。
时南絮攥着手中的灯盏,咬了咬牙,下了决心,等着雪小一点就进山去找他。
反正平时长乐也会常带她进山挖药,大致地形她还是熟悉的。
雪盖松针的山中,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长乐领着一众人往山内深处走。
不过须臾,雪面上留下的脚印就被尽数掩埋了,完全不能够看出来进过人。
“时大哥,你前些日子卖的老参便是在这附近挖到的吗?”
董老二环顾了四周高耸入云的林木,四处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白茫茫一片,什么东西都不曾见着,于是不由得有些恐惧地问了一声长乐。
前头带路的长乐脚步微顿,他转过身。
董老二身侧的树丛忽而传出了悉悉索索的细微声响。
在众人惶恐的目光中,长乐毫无征兆地朝他们抿出了个可以称得上是十分温和的笑。
可言语间的嗓音,却很漠然。
“是啊,就是这了。”